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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军场在开元城南门外二十里处,蝉衣快马加鞭,一炷香工夫便到了辕门外,守门的士兵听说她是蝉衣,立刻放她进去了。五万将士正在十二座校场上练兵,号令声此起彼伏,有的成雁形,有的成钩形,是在演习各种战阵。她寻了五座校场,都不曾看见孙牧野的身影,直到寻进第六座,被休息的乔恩宝看见了,他连忙戴好头盔,过来招呼道:“蝉衣娘子,你怎么来了?”
蝉衣问:“他呢?”
乔恩宝道:“他今日没来。”
蝉衣问:“去了哪里?”
乔恩宝道:“他说有事就去原上东南方的独鱼村找他。娘子先去帐中坐坐,我去叫他回来。”
蝉衣道:“我自去。”勒转马头掠走了。
乔恩宝呆在当地道:“往常都是雄兔追雌兔,今日怎么雌兔撵雄兔了?”
立秋前后三日,正是种菘的时候,孙牧野早些天将魏家的田翻过了,今日买来菘籽,自己挽袖子下田播种。魏父已过世,只余魏母守着残家,孙牧野每个农忙时节都来魏家帮农。他不让魏母下田,魏母只好坐在田垄上看,她见孙牧野手上裤上都是泥,心中过意不去,用陶罐倒出一碗水,道:“孙二郎,你来喝口水。”孙牧野道:“我不渴。”
孙牧野先用锄头把田土锄细,再均匀撒下菘籽,以扫帚覆上一层薄土,魏母见他动作熟练,便道:“二郎,你此时真不像军人,倒像土生土长的农汉了。”
孙牧野道:“我在夜州戍边的时候,种地比习武还勤。”
魏母问:“你是在夜州当兵?那怎么和我家魏郎是同袍?他是在雍州。”
孙牧野道:“我是后来去的雍州军。”
魏母问:“你们是一个营的吗?”
孙牧野道:“是。”
魏母想起儿子,又一阵心酸,问:“他死的时候,你在不在他身边?”
孙牧野道:“在。他托我照顾你们。”
魏母用袖子擦了擦眼,又问:“我今早开门,看见窗台上有一个布包,打开一看,又是几百文钱,是不是你放的?”
孙牧野抿了抿唇,道:“不是。”
魏母道:“真不知是哪位善人,隔一段时日就悄悄送钱来,有时是金子,有时是铜币。”
孙牧野道:“想来也是魏郎的同袍,代他尽孝。”
魏母道:“我想当面道谢,还要告诉他,我一个年老的村妇,花不了许多钱,不需再送了。”
孙牧野道:“既然送来了,就收着吧。”
魏母道:“魏郎生前,年年都省下五十文饷钱寄回家来,虽说钱不多,但我们夫妻欢喜得很。他父亲又在帮人赶车,盘算着要攒下两三千文钱,给他定一门亲事。那时我看中了下河湾刘家的四女儿,只不知他喜不喜欢,我一心盼着,等他回家探亲时,带他去刘家拜访的。”说着,魏母的眼泪又涟涟落下,“现在早不缺聘礼钱了,可是他没了,他父亲也没了,刘家四女儿去年也出嫁了。”
孙牧野一直低头播种,等魏母说完了,他道:“阿娘,你随我回开元城住。”
魏母道:“我在村中老屋住了三十年,根都扎进了土里,哪里离得开。”
孙牧野便沉默。
魏母又举起碗,道:“你快过来喝水,不然我不许你做了。”
孙牧野直起身,把手上的泥在衣衫上擦掉了,走到田边,接碗喝水。邻家的田里有两个农夫在撒萝卜种,也走过来向魏母讨水喝,因问:“孙二郎,你又从军营里偷跑出来了?”
孙牧野道:“我请了假的。”
一个道:“你既在王师当兵,见没见过你的本家孙牧野?”
孙牧野道:“见过几次。”
另一个道:“世人传他腰大十围,虬髯环眼,是不是真的?”
孙牧野道:“怕是没那样丑。”
农夫道:“他比你俊不俊?”
孙牧野道:“不知道,我多时不照镜子了。”几家田里的农夫们齐齐笑开了。
喝足了水,大家各自回田劳作,忽然一个农夫手搭眉上,眺望道:“那边是谁来了?”
孙牧野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平原尽头一匹白马飞奔而来,隔得再远,孙牧野也认得马背上的人。蝉衣与他冷战一月有余,互不通气,忽然急匆匆找到这里来,他心知有事发生,立时丢下菘籽,跑过农田,向蝉衣迎过去。
白马认出来人是孙牧野,远远长嘶,逐渐放慢了蹄。离孙牧野还有一丈远,蝉衣等不及白马驻足,翻身下马,马却还在往前走,于是蝉衣险些跌倒,孙牧野要扶稳她,她又把孙牧野的手臂拦开,后退了一步。孙牧野问:“你怎么了?”
蝉衣道:“星官儿被御宪台抓走了。”
孙牧野问:“御宪台?”
蝉衣道:“是,御宪台给星官儿下了迷药,把它带去了沧山。”
孙牧野瞬间黑下脸,蝉衣道:“你快去救它!”
这是御宪台第一次对付一只猛兽,因为估错了用药的多寡,星官儿迷得不深,还在上山的路上就醒来了。它发现自己身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被一个精铁打造的笼子困住了,透过铁栅向外看,孙牧野不在,蝉衣也不在,一个熟悉的人也没有,全是不怀好意的陌生面孔,它顿生急怒,咆哮之声响彻满山,吓得马儿乱蹄快奔。星官儿用身体去撞笼子,笼子在车上摇摇欲坠,一个法吏连忙跳上车,用铁链把笼子和车锁紧了。走到直辨堂内,八个法吏用四支铁棍穿过笼子,大喝一声,架了起来,抬进正堂之中。
薛让正坐在椅子上,笼着双手,闭目沉思,听见众法吏进来了,一睁眼,便见五尺宽、八尺长的铁笼里,拘着一只愤怒的大虎。
在场众人从未见过活虎,薛让也是,众目睽睽围观星官儿和铁笼拼斗,只见它拼命用身体撞,用头顶,用牙咬,虽然破不开虎尾粗的铁栅栏,那重实的声音却撞得众人心惊肉跳,只觉它随时会破笼而出一般,几个胆小的法吏都悄悄后退了几步——虎虽锢在笼中,终究有百兽之王的气势。
陈阜东问薛让:“台令,要不要再给它一箭?”
薛让先前懒洋洋地犯困,此刻却双目聚神,道:“先看看这畜生有多大的能耐。”
星官儿在笼中狠狠地回盯薛让,它似乎知道被众人簇拥的这人便是祸首,它微微低伏身子,暗暗蓄了力,然后忽地跃起,试图直扑半丈远的薛让,可跃起的一瞬间,它的背重重地撞到笼顶,痛得它哀吼一声,落在笼底,它不甘心,又用爪子去刨,把头使劲往外挤,可怎么也斗不过这铁笼子,如此折腾了半晌,星官儿终于力衰气竭,咆哮变成呜咽,喘息着,卧倒了。
薛让惊异地注视了星官儿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咋咋舌,回椅子上坐了,道:“再给它一箭。”
持袖箭的法吏再次拿出一支短箭,装上弦,走近铁笼。星官儿知道他们又要来伤害自己,它忍痛站起来,在一方窄窄的笼子里往后缩,要躲,可哪里躲得开,法吏蹲在离铁笼两尺远的地方,将箭射进了星官儿的肚子。
星官儿没有觉得痛,只是觉得头昏沉沉的,眼前那些可怖的人影,好像从十个化成百个,百个化成千个,最后化成黑乎乎一片。它的眼睛闭上了。
薛让又等了半晌,确认星官儿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了,才拾起桌上一副铁手套慢慢戴上,又接过陈阜东递来的铁钳。向星官儿走去。一个法吏拿出钥匙,正要扭开铁笼上的锁,忽然一个法官匆匆入门,道:“台令,孙牧野从山路上来了!”
薛让问:“这么快?”把手套取下来,和铁钳一起掷在桌上,道,“吩咐直辨堂上下,武装戒备。”
薛让和军人也打过许多次交道。每每有武将犯事,捕上沧山,士兵必来御宪台闹,或者打砸,或者放火。军人最是粗鲁,摆事实不听,讲道理不懂,远不如对付文人那样简单,着实令薛让头疼,这次得罪的是孙牧野,涅火军的统帅,也不知带了多少兵马来砸场,薛让不能不小心应对,向堂中法吏道:“佩好剑,穿好甲,随我出迎孙将军。”
法吏们都知道涅火军从来气焰了得,都火速去全副武装了,才随薛让往直辨堂外去,一出大门,众人又愣住了。
布衣纶巾的孙牧野独自站在直辨堂前,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如临大敌的御宪台诸人。
薛让反而觉得自己先输了一局,他挥挥手,叫法吏们都退了,小揖道:“孙将军枉驾御宪台,薛让未能远迎,恕罪。”
孙牧野不答,旁若无人地从薛让身边掠过,进了直辨堂。薛让只好收敛并不真诚的笑容,跟了进去。
孙牧野见到了笼中昏迷不醒的星官儿,他蹲下身,把手伸进笼中去探星官儿的呼吸,薛让在后面道:“它只是昏睡,半个时辰即可醒转。”
孙牧野的手在星官儿身上摸寻,寻到了插在虎肚上的袖箭,他把箭拔出来,看了看,直身问:“谁干的?”
薛让身边一个年轻法吏道:“孙将军,是我射的箭。”
孙牧野一听便出手了,众人只见他身影急动,还来不及反应,孙牧野已将袖箭朝那法吏扎去,眼见箭尖要入肩,薛让伸手一挡,孙牧野收势不及,箭尖深深扎入了薛让的掌心。
薛让泰然收回手,从怀中取一枚药吞了,再将袖箭拔出来,血霎时染红了整只左手。法吏们被激怒了,齐齐怒喝着,抽刀向孙牧野挥来,孙牧野迎着最近的法吏,只侧身一闪,单手一劈,便将法吏的刀夺在手里,绕身舞成一堵墙,只听“哐当”两声,几把劈来的刀都被弹飞了,于是众法吏不敢再动,都看向了薛让。
薛让不紧不慢抽出一张手帕包扎左手,道:“在执法堂上,伤执法之人,将军是头一个。国法在上,故意伤人,轻则拘役,重则流放,若将军真刺伤了这位法吏,可怎么下沧山?”
孙牧野冷冷道:“我怎么上山的,就怎么下山,来你拦不了,去你留不住。”
一个法吏愤愤然道:“薛台令,他伤了你,理当拘押。”
薛让道:“既伤的是我,就算了。”
孙牧野道:“说得好像想拘就能拘似的。”
御宪台法吏虽说也会些武艺,但平日对付的都是官僚和百姓,比不得孙牧野在战火中锤炼过,他亲手击杀的敌人数以百计,如今即使孤身陷于御宪台,亦是底气十足,将堂中众人的势头都压了下去。
薛让道:“孙将军,我听说唐之盈请诛薛让之时,是将军决意拦阻,愿战而不愿诛薛让,所以薛让欠将军一个人情。现在将军刺薛让见血,你我可算两清了。”
孙牧野道:“今日星官儿的事,你不向我道个明明白白,你我永远清不了。”
薛让道:“薛让既然敢抓捕将军的虎,自然迟早要向将军解释。”
孙牧野道:“讲。”
薛让道:“这话说来长得很,将军现在就听?”
孙牧野走过去提了一把椅子,在大堂正中放好,稳稳当当地坐了,双臂交错抱于胸前,道:“我在听。”
薛让向众法吏道:“你们都出去,我和孙将军单独说话。”
众法吏咬牙切齿出堂去了,又将门窗挨个关闭,大堂一下子暗了下来。
薛让的膝盖早年留下疾患,不能久站,他本也想拉把椅子过来坐,可孙牧野既然是坐着的,他便决心站着,以俯视之态道:“话的开头,要从白鸢江岸,先帝的中军帐说起。”
孙牧野等着他往下说。
薛让道:“先帝临终,托孤将军,两人一定在中军帐内说了许多话。”
孙牧野问:“你想打听哪一句?”
薛让的笑容如猎人看见猎物中了圈套一般,道:“想听最要紧的一句。”
孙牧野道:“句句都要紧。”
薛让道:“那就听先帝说的最后一句。”
孙牧野抿上了嘴。
薛让道:“将军莫非不记得了?”
孙牧野道:“不如你提醒我?”
薛让的笑消失了,他的面色肃严起来,一字一句道:“‘坠雁关外,是我负你,我自赎罪,你自释怀。’”
薛让吐露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在紧紧盯着孙牧野的表情,但凡孙牧野有一丝震动起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对刑讯的谙练,也正如孙牧野对战斗的精通,而孙牧野坐如神龛中的铜塑一般,连头发也不曾动一动。
薛让于是问:“不知将军记起来没有?”
孙牧野的目光和薛让的目光击出金戈之声,他道:“你若认为先帝说了,不如去帝陵问问先帝。”
薛让道:“原来将军还会说笑。”
孙牧野道:“薛台令把星官儿抓来沧山,是不是想要星官儿的供词?它未随军出征,一直在开元城,当不了证人。”
薛让笑道:“供词?供诉谁?是先帝犯了罪,还是将军犯了罪?”
孙牧野又闭上了嘴。
薛让道:“知道将军不会回答,所以薛让亲自去了坠雁关外,想弄清楚先帝怎么负了将军。”
孙牧野道:“劳烦了。”
薛让道:“不劳烦。关外的景色美得很,天苍地白,黄水奔流,远比关内大气广阔,我权当是去散心了。”
孙牧野道:“你倒是散心了,回来却给我添堵?”
薛让道:“实在是因为薛让在关外的见闻,和将军扯上了莫大的关系。”
孙牧野道:“不用含糊,直白道来!”
薛让道:“薛让在关外追寻焉凉大战的遗迹,去了当年凉军的扎营地。凉军战败,逃的逃,死的死,只剩几座营寨遗在当地,也是断木残帐,满目荒凉。说巧不巧,正好有几个住在附近的乡民路过,薛让向他们打听当日战斗的情形,乡民们便说,至今夜半时分,都听得见营寨的后山,阴魂不散的军人们在痛哭哀号。”他适时止住了话,看向孙牧野,可是黄昏降临,堂中还没点灯,窗户透进的光朦朦胧胧,孙牧野的脸色已经看不清了。
薛让继续道:“于是薛让请乡民引路,去了后山阴魂积聚之谷。我问乡民,有多少凉军葬身于此,乡民却说,这是焉军降卒遇害的地方。”他语气中满是哀悼之意,“每当乌云遮天、西风入地之夜,方圆十里的乡民都听得见焉军亡魂放声悲哭,将军猜猜,他们在哭什么?”
孙牧野没有回答,也没有回避薛让的眼神,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并不想打扰薛让的自说自话。
薛让道:“他们在喊‘冤愤难消!冤愤难消!’”他的声音又哑又怪,仿佛自己已化身阴魂一般。
晦暗的大堂无故起了风,也不知是从门缝中钻进来的,还是从地底下升起来的,孙牧野的胸膛似乎起伏了一下。
薛让道:“这可奇怪了,军人战死是常事,冤从何来?莫非五千焉军之死另有隐情?”
薛让知道孙牧野不会接话,兀自道:“薛让历来不惧鬼神,决心查真相,洗冤情,让烈士英魂安息,所以那片埋葬焉军降卒的枯冢,被薛让挖开了。”他喟然道,“五尺黄土下,尽是累累黑骨,依稀可见杀戮时的惨烈之状。我在骨丛中翻捡,却找不出一片衣衫,一块皮肉,这是为何?”
薛让自己答:“原来当日,杀戮者用的是火箭。薛让对比过焉、凉两国的兵器,焉箭为桑木,凉箭为杨木,若有一支箭留在原地,便可轻易得知凶手是凉军还是焉军。偏偏凶手在箭头涂了硫黄,非但烧尽了人,也烧光了箭,没有留下一丝破绽。”
孙牧野道:“装神弄鬼绕了半天,原来你是怀疑焉军杀焉军。”
薛让道:“想到先帝那句话,薛让不能不谨慎猜疑。”
孙牧野道:“先帝当真说过那句话?”
薛让道:“将军不愿承认也不妨,薛让在冢中还另有发现。”
孙牧野道:“说。”
薛让道:“我找到了一节遗骨。”
孙牧野道:“冢中有千百节遗骨。”
薛让道:“偏偏这节遗骨,和其他的不一样。”
孙牧野道:“哦?”
薛让道:“骨上留的伤口不一样。”他笑着问,“薛让把这节遗骨带回来了,将军一定想看一看?”
孙牧野道:“看看又何妨?”
于是薛让踱到桌前,打开一个上锁的木匣,取出一节烧焦的骨头,顺便把满堂灯火都点亮了,走回孙牧野面前,道:“将军请看。”
孙牧野便看。黑森森的骨上,俨然一个突兀触目的伤痕。
薛让道:“这是人的一段肩骨。上面的伤痕,显然不是箭头伤。”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孙牧野,着重道,“这是猛兽的咬痕。”
孙牧野终于明白了薛让为何把星官儿抓上沧山,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笼中昏睡的星官儿。
薛让道:“成千上万的兵卒在斗杀,哪只野兽敢来袭人?这只兽,只能是人带去的。大焉将士百万,唯独将军养虎,我捉虎上沧山,是要核对虎牙与骨上伤口是否切合。”
孙牧野道:“若是切合,台令是要治星官儿的罪,还是治我的罪?”
薛让道:“大焉没有哪条律令是给畜生定的,虎若犯法,其主难逃罪责。”孙牧野从鼻子里出了一道冷气。
薛让道:“薛让把前因后果都说给了将军,现在薛让要掰开虎口,对个明白,将军同不同意?”
孙牧野道:“我说不行,成不成?”
薛让道:“将军要走,薛让拦不住,可是将军从此就要背上杀焉军降卒的嫌疑,御宪台若把风声公布于世,流言如洪水,一旦开闸,将军想再封堵,就难了。”
孙牧野不说话了。
薛让道:“所以将军最好容薛让验看,借此机会,洗净将军的嫌疑。”
孙牧野还是不说话。
薛让不急,袖手踱了两圈,道:“将军慢慢衡量,要不要先用晚膳?”
孙牧野起身,走到了铁笼前。那钥匙还在锁孔上,孙牧野拧开锁,探手进去,要把星官儿抱出来,星官儿已是成年虎了,有四五百斤的体重,孙牧野跪在地上,双臂青筋迭起,才将它半拖半抱地弄了出来。此时已过了半个时辰,药性减弱,星官儿觉察到有人在拖自己,便拼力回头张嘴就咬,孙牧野的手按上它的头,道:“是我。”
星官儿这才张开眼睛,看清是孙牧野,戚戚地“呜”一声,把头偎在孙牧野的怀里,孙牧野抚摸它的脸,星官儿喉中“噜噜噜”地应他。薛让从桌上拿起一盏灯台走过来,道:“是时候了。”
孙牧野捧起星官儿的脸,道:“张开嘴,让他看看。”
星官儿不干,它紧紧闭着虎口,满是敌意地瞪薛让。薛让也在星官儿身边蹲下,一手持灯,一手持骨。
孙牧野轻拍星官儿的脸,道:“你听我话,张开嘴。”
星官儿不情愿地张嘴,薛让立即举灯凑近星官儿,往它的嘴里看,两个月殚精竭虑追索的真相即将呈现眼前,他的心忽然被吊高了。
然后又落了下去。
星官儿的四颗獠牙竟然已被磨平了。虎的獠牙本该长五寸以上,可星官儿的獠牙尖被磨去一半,只剩两寸左右的钝齿,像人的门牙一般,平平地生在口中,莫说咬人入骨,便是吃饭嚼肉,也和人无异了。
薛让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问:“牙被磨掉了?”
孙牧野道:“兽有兽性,我怕它大意伤人,早将它的牙磨平了。”
薛让追问:“几时磨的?”
孙牧野看着薛让一笑,道:“或许在伐凉前,或许在伐凉后,”他的语气不乏挑衅之意,“我记不得了。”
薛让气得说不出话来,孙牧野明知故问:“你要不要再拿遗骨比对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