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我立在一个个宫前,听着叠叠宫门后隐隐传出的笑声,不觉双手紧握。那些我所憎恨的恶人到今天仍是我内心深处的一道浮影。阔别多年,他们是否昔颜未改?是否食能下咽、夜能安寝?是否还记得被他们弃尸荒野的我?!
“皇上驾到!”
立在坤宁宫前,听得内监这一声高唱,一颗心突的一阵猛跳!
皇上这时不是应该在早朝之上处理朝政吗?为何会突然跑到坤宁宫来?依照宫规,待选秀女在大选之前不得与皇上相见,其罪可大可小。我们本不该相遇,张皇后缘何要在此时搬他来后宫?偏是我们在场,存心、无意?目的何在?
心中疑虑重重,韩掌仪已是着了慌,忙领着我们跪下,她的紧张忙乱都从女官的仪表下溢出,足见她看到皇上的次数极少。这便是后宫寻常事,有多少宫嫔进宫后一生都未能得见皇上一面,更何况一个区区宫女。
四周只片刻嘈杂便猛然安静,静得只听见自己悄然加速的心跳与极力放缓的呼吸。脚步声由远及近,是皇上来了,他走得很快很急,一片亮晃晃的明黄闪入我狭窄的视野,我很想,很想抬一抬头。可是我不能,我必须极其恭顺地垂首,跟其他人一起高呼“皇上万岁”,因为大选前不得面圣的宫规,更因为这里是坤宁宫!
明黄的龙袍突然停止了晃动,他停住了,就驻在我的身边。
“好熟悉,你是……?”他的声音就在我的耳畔响起,如多年前一样,浑厚温柔。
可当我听清他的话时,只觉得这声音是从五年之前穿梭而来的,已经远得恍如隔世了。我的心——那比枯井还死得透彻的心,居然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还会记得我吗?记得那个被他灭族的痴女春风致吗?不会!这两年无论我怎么旁敲侧击,义父连半个字都不敢吐露,春风致是当今弘治皇帝的禁忌,这世上不会有人敢提起她只字片语。当年的我到底做了什么,令他如此忌讳?在我生前死后,又隐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隐秘?
我努力稳了稳,告诉自己,这是仇人的声音,他就在眼前了!正要出声,却听见一个呢哝之音柔柔地回道:“妾身锦墨。”她太过激动,连声音中的颤栗都没有很好地掩饰住。
我在原地呆了一呆:弘治看上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锦墨!
弘治“嗯”了一声,抬脚欲走,却又收了回来,向我走近一步。他身上的清香隐隐沁来,似有若无,闻不真切,如他的帝王心思一样,令人难以捕捉。
“是滟儿?”他伸出手,衣袖擦过我的发髻,轻轻落在滟儿头上,拍了拍,声音亦如对幼年的她那般疼爱,“长大了。”
滟儿很轻地回了一声“是,皇上。”何时起,她竟对弘治这般拘谨了,我记得她儿时是很爱粘着他的。也许是人大了有了女儿家的心思吧,何况她将要成为他的妃嫔,这与幼时的情谊是绝不一样的。
“皇上万安!”坤宁宫的主事太监小宋子分明伫在殿内看了良久,却到现在才迎出来,“皇上,您快去看看吧,太子殿下哭闹不停呢。”
太子不过两岁,是弘治现今唯一的儿子,皇后真是会物尽其用,连亲子也不放过,除了这块心头肉,还有谁能在这个时辰把勤政的弘治从前朝拉过来?
“今日相见,实属偶然,尔等无罪。”弘治说完这句话才匆忙离开。他一向宽和恤下,素有仁名,谁会想到正是这样一位君王,置我死地灭我全族呢?
至他走远,韩掌仪才许我们起身,我支起酸楚的脖颈,被苦泪模糊的目光只追到了一袭模糊的明黄,倏的一闪,他便不见了,如梦中一般。我装作不经意地一抹眼睛,我的泪前生已经为他流尽,今生,决不为他再掉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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