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顾洛雪外出的人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嘉会坊的曹巷,坊内巷曲交错,当时顾洛雪让所有人分头行事,只见到顾洛雪入巷却没再见她出来,都以为她到别处探查也没在意。
大理寺的人将秦无衣带到嘉会巷,此坊位于京城西南,百姓稀少住户分散,附近多是阡陌纵横的田埂,顾洛雪将盘查重点放在这个区域,就是考虑到柴獬为了隐蔽行踪会远离闹市。
秦无衣抬头看见停歇在枝头的鹞鹰,追查指令已下达一晚,归来的鹞鹰让秦无衣悬起的心更紧,说明连鹞鹰在城中也为发现顾洛雪的踪迹。
入了曹巷后,秦无衣来回扫视,这是一条只能容两人并行的狭窄街道,从街头到街尾不足百米,两边没有住户只有一些荒废的残垣断壁。
在泥泞的街道上秦无衣发现顾洛雪的脚印,起初还很规整笔直,到了街中时脚印突然变得凌厉,同时四周还出现其他人的脚印,仔细辨别有六人。
“洛雪是在这里遇袭!”聂牧谣环顾四周道。
“这六人的脚印是突然出现,可见在洛雪入巷之前,这些人已经潜伏在街巷两边。”秦无衣眉头紧皱。
“会不会是遇到贼匪?”聂牧谣忧心忡忡道,“这附近人烟稀少,经常会有拦路打劫的事发生。”
“不会是贼匪。”秦无衣摇摇头,蹲在地上指着那些脚印,“从脚印深浅看这些人身手了得,有这样的本事不至于落草为寇,再说当时洛雪穿着大理寺的官服,贼匪还没胆子敢招惹大理寺,而且脚印分布也有些奇怪,若是伏击应该速战速决,因此脚印也该杂乱无章才对。”
聂牧谣蹲到秦无衣身边,顺着他手指方向望过去:“奇怪了,除了洛雪的脚印凌乱外,其他脚印为何如此整齐?”
“可见这些人训练有素,进退有序。”秦无衣越看越诧异,“从脚印分布来看,这六人并非一拥而上,向巷口处留有两人警戒负责狙援,巷尾有两人断后,防止退路被阻,剩下两人左右兼顾洛雪两侧,这,这是阵法!”
“阵法?”
“这六人呈弧形配置,形如弯月是根据偃月阵站位,若是以这六人为将配上兵卒,能抵挡敌军轮番进攻。”
“袭击洛雪的是军队中的人?!”聂牧谣大惊失色,“太后和豫王都有密调武将入京,会不会是他们其中之一?”
“李旦和越南天狼狈为奸,他应早从越南天那里得知洛雪在随我查妖案,就该清楚洛雪在为太后效命,借他李旦十个胆子也不敢忤逆太后,而且洛雪对于李旦没有丝毫价值,他断不会做出费力不讨好之事。”秦无衣皱眉思索道,“至于太后,不,不会是她,上次在宫中她对洛雪直言不讳,看得出洛雪挺讨她喜欢,对于她来说,当务之急是尽早平定妖祸,她若派人袭击洛雪无疑会让我分心,她也不会做这样得不偿失的事。”
“除了这两人外,还有谁会调派武将袭击洛雪呢?”聂牧谣心烦意乱。
“未必是袭击。”
“不是?”
“偃月阵本来就是攻杀的阵法,而是为了保护中军主帅所用。”秦无衣来回注视地上脚印,“兼顾洛雪两侧的人始终和她保持距离,倘若是伏击洛雪自会反击,可她的脚印不想是在出招,更像是想突围逃跑,而身边两人一直严防死守,偃月阵能抵御千军万马,虽来的只有六个想要围困洛雪已绰绰有余。”
“难道这些人是来抓洛雪?”
“最奇怪的是洛雪没有出招防卫,而是一味躲避逃窜,这不像洛雪的性子,除非……”
“除非这些是洛雪认识的人!”聂牧谣反应过来,“洛雪不拔剑还击一是确定没有危险,二是她不能与遭遇的人刀剑相向。”
秦无衣顺着脚印向外走,脚印消失在巷尾处,却多了两道清晰可见的车轮印迹,追踪到待贤坊时失去了踪迹。
聂牧谣:“此处距离延平门已经不远,从车轮轨迹看是出了城,洛雪三天前下落不明,如此看来她已经不在京城。”
“能调派武将,又是洛雪认识的人,无论是洛雪和那六人相互间都没有出手,可见并非是泛泛之交。”秦无衣揉了揉额头,忽然抬头,“我忘了他!”
“谁?”
“季元宏。”
“新任的左卫上将军,季元宏?”
“正是此人!”
“季元宏和洛雪相识?”聂牧谣疑惑不解。
“非但认识,两人很颇有渊源。”秦无衣带着聂牧谣赶往将军府,在路上边走边说,“季元宏与洛雪有婚约,洛雪不从私自离家出走,前些日子她随我入宫时被季元宏看见。”
“洛雪逃婚?”聂牧谣先惊后笑,“这倒是像她的性子。”
“季元宏上次就想带走洛雪,当时我在他悻悻而归,他执掌京畿防务和皇宫门禁,自然也能调派武将,兴许是季元宏心有不甘,才亲自率人带走了洛雪。”
“洛雪会不会有事?”
“洛雪失礼在先,她有愧于季元宏,所以见到季元宏肯定不会拔剑相向,我见季元宏在她面前倒是恭敬有加,推想洛雪的爹连他这个大将军都招惹不起,所以洛雪应该不会有事。”
听到洛雪性命无忧,聂牧谣长松一口气:“这只兔子跟在你身边时间长了,习性倒是越来越像你。”
“她说这叫近墨者黑。”秦无衣苦笑。
“你似乎不太了解女人。”聂牧谣意味深长道,“女人只会被自己心仪的人同化,何况你与洛雪为人处世南辕北辙,按理说她是你瞧不上眼的人,而你也该是她不耻为伍的人,可如今她寸步不离跟着你,你那么聪慧当知她对你有意。”
“你想说什么?”
“你二人性情互补,我倒是觉得她挺适合你。”
“我习惯了一个人。”
“五年前你来向我辞别,我从未见你如此意气风发,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那天你笑的很欢畅,而且那也是我唯一见你醉的不省人事的一次,酒不醉人人自醉。”聂牧谣感慨万千道,“你如此淡漠的人,自然不会因为物喜悲,能触动你的只有人,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你遇到了能相伴余生的人。”
秦无衣黯然伤神,埋头不语。
“你向来刀不离身,那晚弃刀而眠可见你决定放下过往,我不留你,是因为比起看你终日枕戈待旦,更愿见你与那人双宿双栖。”聂牧谣幽幽道,“我一直猜想,你应该会寻一处景色秀丽之地,与那人与世无争终老山林,可你却被关在大理寺的死牢,出来后你也未去寻那人,到现在你也缄口不提,她,她是不是不在了。”
秦无衣满脸哀色,默默点头:“我以为所有事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终是为自负付出代价,只是我没想到,这个代价会是我一生之痛。”
“五年了,你打算还要放逐自己多久?”聂牧谣郑重其事问道,“我知你心苦,但人死不能复生,那人已经不在了,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走不出来,我不想看你为旧情所困,你人离开了死牢,却把心留在里面,如果这是你对自己的惩罚,我只想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无衣罪孽深重,注定要受无尽煎熬,那人因我而招祸,无衣难辞其咎,我把自己关在死牢,可整整过去五年,闭上眼睛我总是能想起那人在我怀中咽气的那刻。”
“我知你是长情之人,可物是人非你惩罚自己也换不回那人,其实你能走出来的,只是你过不了自己的心结。”聂牧谣看向秦无衣语重心长道,“你带洛雪第一次见我时,说是担心她露相想保她周全,你我相识多年,你岂会为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担心,你留她在身边只有一个原因,洛雪是不是很像那人?”
秦无衣愕然,迟疑了良久:“是的,不过不是样貌,洛雪的举止神态与那人神似,初见洛雪时我多少有些彷徨。”
“你对洛雪可是也动了情?”
“没有!”秦无衣斩钉切铁,“无衣心有所属,此生不会移情别恋。”
“你现在脸上写着害怕。”聂牧谣眼神透着精明,“你害怕洛雪会走入你内心,你害怕她会占据那人留下的位置,可你越是抗拒说明你越在意,可能你自己都还不知道,听到洛雪下落不明时,你的反应已经远远超出了朋友之情。”
“无衣是不祥之人,不想再牵连身边人。”
“你这些说辞太过敷衍,我能看出洛雪对你一往情深,她早已泥足深陷,你明明也对她有意,为何不肯对其敞开心扉,那人已经不在了,你也是时候收拾心情。”聂牧谣苦口婆心道,“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也只能言尽于此,是继续沉沦还是继往开来,何去何从还得你自己抉择。”
秦无衣无言以对避开聂牧谣视线,两人已到将军府,秦无衣也不等通报径直闯了进去,护院的家丁和守兵将两人团团围住,秦无衣怒声大喊季元宏的名字。
片刻,季元宏来到院中,一眼认出秦无衣,虽然表情敌视但想起他是持有紫金鱼符的人不敢造次,命围困的人退下,目光却看着秦无衣身后。
季元宏的眼神中有期盼,落在秦无衣眼中却心里暗暗一惊:“你在看什么?”
季元宏声音透着失望:“洛,洛雪没跟你一起?”
秦无衣骤然一惊,之前推测是季元宏带走顾洛雪,可现在见季元宏表情,他根本还不知道顾洛雪失踪的事,本以为顾洛雪即便被季元宏带走也不会有事,可如今秦无衣彻底乱了方寸,实在想不出劫掳走顾洛雪的是谁。
聂牧谣冷声问道:“洛雪在三日失了踪迹,不是你派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