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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阿诗弥尔的亵衣与拥抱欧徒弗之袍/你满身是罪(1 / 2)

赛克罗亲王摄政以来,整个王国都没有出现过内乱,这样的盛世已然持续了十年之久,甚至久到人们快要忘了战乱是何等痛苦。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既然无论如何都是他掌管大权,当初为什么还要让位给自己的弟弟贝瑞德。根据他本人的命令,学士们的记录中“赛克罗”这个名字的墨迹还没有干,就要在下面一行给另一个人冠上查美伦十二世的头衔了。

雅各布就是在贝瑞德登基后的第二年进入内阁,作为财政官出现在圣主城里的。

他本是个不起眼的小管家,尽心为主人做事,伯爵便向公爵夸他,公爵又到赛克罗面前夸他。

雅各布没有参加当年陛下的登基大殿,但他很想亲眼见一见那些爵爷口中的贤明之主到底是何模样,所以一收到敕令他就忙不迭地收拾起来,准备举家前往都城,把男爵领地那巴掌大的地方抛给父亲治理。

然而,他没有在君王主堡内见到贝瑞德陛下,是赛克罗接见了他。那个身材健美、缺了右眼的男人令雅各布感受到了雄狮一般的威严与压迫,如果要让他描述国王应有之貌,那一定就是赛克罗的样子。

赛克罗是个工作狂,他能一直睁着他的左眼直到次日,然后携女伴参加中午的宴会。雅各布时时刻刻跟随殿下,向他汇报各领地的税收情况,然后告知王室这个季度如何用度才算平衡,这期间雅各布学会了察言观色。亲王永远不会在乎一场宴会需要多少费用,他只关心平民们为什么交不上税金或物资。这个时候,雅各布就要去同总管商量调整税率和开仓救济的事。

那一日夜里,雅各布走进总管的房间。早上他们和市民代表大吵了一架,各地都想要减轻税负,但总管不答应,两方差点在堂上动手。为此,雅各布需要和总管再谈一谈。

那是他第一次进总管在君王主堡的房间,室内挂着十二世陛下的画,桌上的杯子是镶金边的。雅各布这几年都买不起带金饰的玩意,所以他的妻子总是在抱怨。

总管披着外衣来见他,一看到他手里的账本就皱起眉头:“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

“明天朝会,亲王殿下会问我们讨个说法。”雅各布说着翻开账本的某页,“您瞧,我们不是不能降低税负,只要民众能够在明年交上那么多就可以了。”

总管叹了口气。“雅各布,你还不明白赛克罗殿下的毛病。也不明白那群刁民的毛病。你在你的领地里可以收足够的税,是因为税率是定好的,有一个领主不会让它下降;但在王室,这不一样。”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总管与他的财政官是夜无眠。朝会上,雅各布自信满满地提出了他的方案:税收降低了一点,虽然还没达到代表们要求的那样,但至少的确减了。代表们同意了这个方案后,雅各布把结果汇报给赛克罗:“殿下,会议通过了这个税率,请您过目。”

“嗯,很好。”赛克罗爽朗地露出微笑,“大家应该会很高兴吧。”

政令很快推行下去,税负不再让农夫们脸皮紧绷,田间响起了赞颂国王的歌谣。而雅各布变得更加忙碌,他必须精打细算,控制每一次宫廷宴会的支出,但情况往往不如预期:不管他如何节省,每到一年的末尾,国库总会透支。

自从税收减少后,一些贵族开始不满于国王的统治。内阁拿不出钱支持领主,一次关于堡垒的修缮闹得像是在集市买菜。雅各布欲哭无泪:“大人,难道这些钱还不够您补墙的吗?现在也没有什么战争……”

“你让我拿这点硬币做什么?买几块木板吗?”爵爷忿忿道,“到时候我的领地被强盗攻破了,你养我的家人,我的领民吗?”说罢便站起来顶开椅子,朝门外离开。总管无奈地向雅各布耸肩,然后让下一位愤怒的领主进来议事。

雅各布又花了几夜的时间重算收支,这次他把目标看准了“一块奶酪”。国库里有小半钱财进了诸位大臣的口袋,如果能让他们吐出来一点——只需要一点点,王国收支就又能达到一个平衡。

反正这笔钱原来就不是你们的,雅各布这么想着,心中充满正义的火焰。但要去碰谁的私囊呢?他想到了敛财最多的总管大人,若不是这次计算,他都不知道总管每年光用贪来的钱就能在圣主买一座庄园。

但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叹息声吹灭了烛光,最终只是告发了一个小小的官吏。

赛克罗立刻逮捕了那小吏,并夸赞雅各布办事有力。从那以后,总管大人总是克扣他的俸禄,雅各布家已经有好几天没有钱买吃的了。

“再等等吧,雅各布。”总管无不惋惜地拍着他的肩膀,“你知道现在王室很困难,你是殿下的心腹,替他着想一些吧。”

第二年,按照约定,平民应当上缴更多税银来来弥补上一年的空缺,但这次钱财仍然没有收齐。内阁质问市民代表,后者哭丧着脸:“大人,今年也不是个好年,我们已经交足了应交的税负,要补齐去年的……有些过分吧?”

“怎么会过分?”雅各布第一个拍了桌子,“这是契约上写好了的!”

“你懂什么叫种地、捕鱼、打猎吗?”代表大吼一声跳上桌面,“你要是能旱涝保收,就是把所得的都交了,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我们卖命,就为了养你们这群什么都不会的东西吗?”

会议结束后,雅各布带着布满淤青的脸回到主堡内的家里,他的妻子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市民代表。”雅各布坐下来,“我刚开口他们就打过来了,我来不及还手。”

妻子拿来药膏在他身旁坐下,抚触淤青的手甚是温柔,雅各布不再生气。“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我记得小时候在爷爷家。”雅各布忍着脸上的酸痛,“他是个农场主,有次去问农奴要钱。那农奴拿不出,爷爷就用鞭子抽他,他疼得哇哇大叫,我都听见了。”

“然后呢?”妻子笑了。

“那牲畜的皮像咬断的肠衣一样,里面的肉翻开来,血滴都快从鞭子上甩到我脸上了。他倒在地上起不来,最后,他把自己的衣服抵作交不起的那份,光秃秃地扶着墙回田里了。爷爷亲自监督他下地,一刻都没让他停。”

“这才对嘛。”

这才对嘛。

妻子的回应使雅各布的内心坚硬。下一次市民代表会议上,内阁全票否决了代表们提出的进一步减税的议项,没人再为市民说话。

这是诸位大臣面对市民代表的胜利,契约和律法上的条文被坚决执行,收来的税银变多了。虽然这些钱没有一枚铜币是进国库的,雅各布也没有任何怨言,而且今天他可以带妻儿一起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了。

这之后的几年里,税收达到了一个奇妙的平衡。雅各布很奇怪,官员们仍在做假账,平民们也仍没有交齐税务,但亏损比以前少多了。总管眼见时机成熟,在一次工作结束后递给他一个小盒子,里头装着一条菱形装饰的项链。

“欢迎加入‘议会’,雅各布。”

议会成员和内阁的组成相差无几,有时会多几位其他卫城的爵爷。除此之外,他们将赛克罗排除在了行列之外,这位亲王给他们带来了太多麻烦。就像今天这次,当代表会议的成员再一次提出减税的要求时,赛克罗甚至没有过目收支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有时候雅各布根本弄不明白谁才是平民、谁才是王室。

议会成员大多在“处死亲王”这个议项中签名同意,而雅各布把那张纸带走了。议会向来是少数服从多数,他的那一票已经无关紧要,但他的手还在颤抖。

他捏着那张纸走过长廊,来到后花园里,没有看清面前的来者。赛克罗出于礼貌叫住了他,亲王已经穿好了骑具,马厩就在雅各布身后。“雅各布,已经吃好了?大家都还在大厅吗?”

雅各布吓了一跳,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捏紧:“已经散了,殿下。”

赛克罗见雅各布脸上疲惫,理解他进来为这件事操碎了心。他像对待铁哥们一样勾住财政官的脖子,猛地摇晃他几下:“这个巨大的王国,千百年前只有一个小小村落。它能够如此壮大,是先民用双手耕作、用双脚丈量的。我们没有理由不善待他们。”

“既然如此,殿下。”雅各布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您若是这么认为,那么王室和贵族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王室的存在是为了王国稳定,他们是圣主钦定之人,万民的领导者。”赛克罗匆匆下了一个结论,推说自己要立刻离开,松开了勾住雅各布的手。“雅各布,你最近真的太累了。我希望你能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回家乡看看,你已经有六年没有回去了吧。”

“八年,陛下。”雅各布的眼神失去了光泽。

亲王离开都城后,暗杀行动本应开始,但目标不在城内,便迟迟没有进展。雅各布后悔自己在议项上签了字,赛克罗虽然虚伪,也罪不至死,他相信只要和殿下好好谈谈,他就能知道契约和法律是在人理之上的。

“杰克,”雅各布的妻子在客厅敲响了房门,“有人要找你,他说他是议会什么的,我不明白。”

雅各布一惊,赶忙披上外套拉门出去,他的妻子正站在大门边上,犹豫要不要请外人进来。

“开门吧。”

雅各布还以为是王妃或是总管之类地人物,结果是个穿皮衣的侍从。他也就懒得重新整装,把扣子解开:“进来吧,朋友。您说您也是议会的一员?我该怎么称呼?”

“贝伦。”

贝伦把尾音拖得老长,舌头在牙齿后头翻来翻去。雅各布扯了一下脸皮,疲惫感又涌上来了。“快说说你来我这所为何事吧。”

贝伦踩上椅面,蹲坐在椅背上,说话变得流利起来:“王、王太后近日患病,我准备了一味药。”

雅各布觉得他说话阴阳怪气的,大概是在学某个人说话。贝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灰色的粉状物。“草木灰,石灰,青藤粉,三角形炼金阵。”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雅各布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贝伦非常生气,大吼一声让他安静。

“还没有说完!昼夜交替之际冲服,皮肤会得麻风,结石疤。”

“石疤?”雅各布的妻子插口道,“这是风流病,人要和同族行邪淫,脸皮就会变成石头。”

雅各布闻言浑身发冷,他赶紧跑去把大门关紧,后背抵在门板上微微喘息:“是谁这么狠毒要害王太后?”

贝伦疑惑地挤挤眼睛:“议会,议会已决定处决赛克罗·查,美伦。”

“那和王太后有什么——”雅各布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像失了魂一样从门板上慢慢滑落,一屁股坐在地上。

母子通奸,人神共愤。人们大多默认了保持纯正血统的行为,但不包括这一项。贝伦不是在强迫雅各布喂王太后吃药,自有人会做这个,只是为了他的知情权才通告他一声。但雅各布还是忍受不了内心的折磨,准备动身前去看望患病的王太后。

王太后是先王伊斯滕·查美伦的堂妹,同样拥有金发金眸,只是颜色稍暗,或许她的母亲曾有一对黑珍珠一般有魅力的眸子。雅各布要进入深宫需过重重检查,全副武装的国王近卫搜了他的身,连口腔内壁和耳窝都不放过,还有法师检视他的身体内部。财政官有些恼火:“嘿,我为王室服务了八年,难道会对老太后有不轨的企图?”

国王近卫都戴着遮面的头盔,看不清他们的表情。“这是例行公事,大人。”

王太后的寝宫比主堡里的任何宫殿都要小一些,地毯和帷幕都是老气的暗红色。几位在客厅和卧室来回出入的女佣都是有些年纪的人,她们安静而干练,把一切都打理整齐,阳台上有栽在吊盆里的钟铃,一朵朵蓝紫色的小花从枝叶中垂下来。

雅各布于卧室中见到了王太后。那是个面相和蔼的老人,留了一头蓬松的短发,白丝已然多过了本来的金色,精神还不错,不像是得了病的样子。自从十一世陛下去世,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深宫,不认得雅各布,金色的眸子里透着疑惑。“您是?”

“在下是财务官雅各布,今天来探望王太后您。”

“真是稀客,平时也只有赛克罗和贝瑞德过来看我。他们两兄弟过得还好吗?赛克罗,他的左眼还会疼吗?”王太后企图努力回想起自己儿子的样子,但还是记错了某些细节,或许赛克罗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母亲了。雅各布心中起了同情,一位五十岁的老人还要承受足判绞刑的谣言,而他正是密谋者之一。

他撒了个小谎。“陛下和殿下都担心您的病情,但他们都身负要务,所以派我来看望您。”

王太后闻言低垂了眉尖,但仍尽力夸赞她的孩子们。雅各布感到自己心中的勇气正在一点点消失,病榻一边的墙壁上,巨大的查美伦十一世肖像正用威严的目光注视着他。最后,雅各布又闲问几句近况,便狼狈离开了。

大门慢慢合上,将雅各布阻隔在宫殿之外。没走几步,他就看见两名身穿黑袍子的御医从他身边经过,近卫照例搜查了他们。

“这是什么?”近卫从御医身上搜到了几个陶瓷小瓶,后者告诉他那是给王太后服的药。“是一些常见的植物制成的,将军若是信不过我,可先让人尝了再送去,不过要提醒侍者,在午夜时分喂王太后冲服。”

雅各布手脚冰凉,眼睁睁地看着近卫收下药瓶,御医往另一个方向离开。就在近卫转身准备把药送进宫殿时,雅各布抓住了他的手臂:“将军,等一等!这是毒药,不能给王太后服用!”

“你说什么?”几名士兵把雅各布团团围住,要让他说明白些。雅各布咽了口口水:“请您相信我!我能,能证明的。”

近卫照雅各布吩咐,把药送到了一名学士的手上。学士的鼻梁上挂着一副大眼镜,他把青灰色的粉末用水泡开,凑在杯子边上闻了闻,用玻璃棒沾了一点点在舌头上,最后咂嘴道:“是普通的营养品,大概是无花果和别的什么植物。”

雅各布用力指着那瓶颜色不太正常的药水:“不,我能确定这是草木灰,青藤粉和石灰做的材料,你看,它是灰色的!”

“你说的这些几乎不能入口。”学士板起脸来,“如果你那么怀疑我的鉴别水平,我就拿一些无花果给王太后,这样总行了吧。”

雅各布唯唯诺诺,看着学士把药水倒出窗外,从柜子里拿一些无花果干和其他看起来很营养的植物茎叶。他把它们研磨成末,看起来也是青绿色的,雅各布听见近卫发出责备一般的叹息,取走药瓶退出去了。

财政官在走廊上摇摇晃晃,都没发觉自己回到了家里。他想了很多学士没有发现端倪的可能,觉得脑袋发涨,长叹一声倒在椅子里。此时已然夜深,他料想王太后已经服下学士新配的药,或许不再有危险,疲惫让他伏在桌面合上眼皮,次日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做,市民代表们还在争论,他们就像一头永远不知饱的牛,不停啃食王国土地上的草料。

凌晨时分,大概是窗外鸟儿发出第一声鸣啼的时候,雅各布因肩膀酸痛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同时,一股浓烈的腥味窜进了他的鼻腔,差点呛得他流泪。

他像被人扎了一针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站在他的正前面,手里抓着一个少年头顶的头发,那是雅各布的儿子。雅各布一时没有搞清状况,男人把手里的尸体像布娃娃一样扔了过去,雅各布下意识用双手接住,尸体的后背遮掩住了刺过来的长剑。

冰冷的剑锋同时穿透少年和雅各布的身体时,雅各布才发觉这个杀人凶手是前些天来传达议会旨意的男人。男人为了不让他叫出声来,松开握剑柄的手,又从怀里掏出短匕,扶着雅各布的脑袋抹开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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