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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承轩沉默片刻，问道：“那你一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刘遗抬起眼睛望向屋顶，好半天才压下涌上来的泪，带着鼻音，道：“我在尸首堆里和野狗抢食，好不容易多活了几个月，又赶上江都宫变，天下大乱，所有人都往南逃，我也跟着逃，在路上救下来一个与家人失散的老者，他摔倒在沟里，脚扭了，眼看乱兵就要过来，我看他可怜，就搀起他一起逃，我们相依为命到了江南，一路上，我叫他阿爷，他也把我当亲生孙儿一般地教导爱护。”刘遗目光有些恍惚，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当时江南到处都是逃过来的人，我们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他的家人，阿爷染上重病，却乱糟糟的根本寻不见甚么郎中来治病，阿爷眼看就活不成了，便把一直贴身藏着的一叠金叶子都送给我，让我想法子把他埋了，剩下的钱留着过日子。当时棺材贵得要死，坟地也贵得要死，我埋葬他之后，剩下的金子已经不多，我怕坐吃山空，就依着阿娘教我的酿酒法子，开始学着酿酒，其中桑落酒卖得最好，渐渐有了钱，后来便开起了望北楼。再之后的事情，先生应该就知道了。”他顿了顿，“或者，我应该称呼先生为，皇上？”
“很好。”刘承轩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你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听完自己妻儿如此悲惨的一段过往，而且明明也受到了震动，这位大燕皇帝竟然用短到可怕的瞬间便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新展现犀利冷血的那一面，“以退为进，证明身份，陈述母子悲惨的过往，勾起我的愧疚。听完这些，于情于理我都要善待你，尽我可能弥补你之前受的苦。这还不够，在叙述中你还很自然地提到两次杀人，显示胆量，绝境中能挣扎求存，成为江南有名的望北刘郎，显示才华和能力，这是希望我重用你？”
他这种单刀直入的风格，刘遗刚刚已经充分领教过，本也没觉得刘承轩会轻易被他的叙述打动，因而变得心软一些，但此刻的反应还是大出他意料之外。问题太尖锐，该怎么回答？
不能犹豫。
“不完全对。”刘遗答道，“我是要展现自己的能力，却没想被你重用。”
刘承轩的浓眉一轩：“哦？这话甚么意思？”
“阿娘遇人不淑，为一个骗子几乎付出一切，我为甚么要轻易原谅你，叫你阿爹？我说这些话，不过是希望你能看到被你狠心抛弃的阿娘是多么美好，她教出的儿子是多么优秀，让你后悔对我们做的一切。至于重用……”刘遗的笑容惨淡，“在大燕经历过的这些事，我……”
他终于没有把话说完，刘承轩却已明白他的意思。一个如此心高气傲的人，曾经被踩进最深最肮脏的泥里，他要怎么才能把自己重新洗干净？怎么才能有勇气重新站在高处，坦然地让人仰望？
看着刘遗苍白的脸，咬紧的嘴唇，还有平静到与情绪明显不符的目光，刘承轩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霍然起身，一个箭步冲到刘遗面前，擒住刘遗的手腕用力向外一翻，刘遗藏在袖中的手被迫松开，一截锋利的竹片滑落在地上，腕脉处已割开一条伤痕，血正慢慢从伤口流出。
刘承轩丝毫没有迟疑，重重一耳光抽在刘遗脸上，要不是刘遗的手腕还在刘承轩手中紧紧攥着，这一耳光足以将刘遗打飞出去。
他被打得头晕目眩，嘴唇被牙齿硌破，满嘴血腥气，耳朵嗡嗡作响，近乎茫然地看着这位一脸盛怒的大燕皇帝。
“你是我儿子。”刘承轩甩手将他丢在地上，“也是我唯一的嫡子，除了我，天下没有比你更尊贵的人！若再做出这种伤害自己的懦夫行径，就别怪我不认你！”
“嫡子……”刘遗的心就像一团乱麻，半晌也理不出头绪，他喃喃地重复着，随即猛地睁大双眼，“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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