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世保料到必然有此一问,从容说道:“在下对此事亦有耳闻,但既要求亲,岂能因这点波折而动摇。在下固然希望陛下看在两国即将和谈交好的份上同意婚约,但倘若必须通过比武来决定,我北辽倒也不惧,大家公平竞争便是。”
他心里已有计较,北辽再是战败,国力也远胜于夷金,加上自己的身份高于完颜潮,更不是禹周区区武林子弟可比,只要己方稍占上风,甚至没有明显落败,便是胜券在握。而一旦求亲成功,传出去自然是北辽胜了禹周和夷金,这威慑之效也就收到了。
天宜帝自从得到洛湮华的承诺,对这场比武就增加了信心,此时也不再多说,命礼部官员当殿宣读北辽呈递的礼单与议和文书。
北辽送来的礼品不少,主要是本国的貂皮、人参等特产,有些听着也还名贵,但读到和谈条件时,满朝文武就不禁瞠目结舌了。
辽人提出禹周每年需供给白银三百万两,绢帛三十万匹,粮食八十万石;此外还有开放互市、交还俘虏等条件,又要求禹周派人到北辽传授制盐、铸铁相关的技术。最后声称只要满足了上述内容,定然令本国兵马远离韶安,从此秋毫无犯。
即使是力主施恩怀柔的臣子,此时也不免震惊于这般狮子大开口,便有人忍不住道:“这哪里是议和,分明是明抢不成改为勒索。看这条件,不知情的还当是三王子记错了,以为是我禹周刚刚折损了六万兵将呢。”
耶律世保面带微笑,并不在意四周投来的质疑目光:“各位大人有所不知,为了表明诚意,这已是我父王再三斟酌退让才定下的条款了。须知北境不比贵国物产丰饶,要说服国中主战的臣属不在边境闹事,总需有足够的供给来源。过往这些年所以发生过铁骑深入幽云地界的憾事,也是因为他们野惯了,性子一起便难以管束。如今父王是觉得徒然要分出胜负并无意义,才遣了在下前来商议,看如何将我国那十八万铁骑安抚下来。”
众人听他避重就轻,将一场惨败化为无形,十多万骑兵云云明知必有捏造水分,想到边关曾经多年不保的情形,余寒尤在,一时也难以说他是虚言恫吓。这位语气温文诚恳的三王子,骨子里横蛮不说,脸皮实在厚得可以。
在低声骚动中,一个沉静的声音说道:“正值严冬酷寒,耶律王子可曾考虑过,你们余下的五万八千骑兵再要犯我边关,有没有足够的粮草供应?若是再来一场会战,国中的穆尔罕部又会不会有意见?”
耶律世保心下一震,他方才说北辽尚有十八万大军当然是夸大,实则归雁峰会战之后,连同逃回的残部也算上,有战力的兵马只余九万,其中三万精锐必须驻守昭临维持安定,余下有可能出动的铁骑恰恰是五万八千左右,这也是北辽急于要回八千战俘的原因。而由于之前的大败,国中几支本来服帖的部族也对耶律洪畴产生了不满,反对继续兴兵,穆尔罕部就是其中势力最强的一支。再要大举出兵攻打韶安,莫说夷金绝不会再度派兵相助,北辽也已经力不从心。也不用会战,韶安坚守数月,辽军自己就会陷入混乱了。
此刻国中捉襟见肘的窘境被一语点破,对方声音并不大,听在他耳中却犹如一声惊雷,这些昭临秘而不宣的内情怎么会被对方朝廷掌握?
循声望去,说话的人立于方才的三皇子上首,甚至在看清了神情相貌之前,他就已经明白这必定是禹周的静王。
耶律世保心中只是叫苦,谈判尚未开始,连底牌都已被看穿,未知对方还掌握了多少关键,这接下来可要如何谈法?他突然升起一股恶念:这样的对手怎能留着,即便和谈效果不能如同预期,此行若能除去了皇长子洛湮华,也是为北辽立下了一桩大功。
一边盘算着回去与姬无涯计议,面上还勉强维持笑容,只做没听到静王的话:“贵我两国毗邻,打了这许多年交道,能坐下来议和实属不易,北辽各方面都已表示了极大诚意,希望贵国同样珍惜这次机会。”言语间,口气已经软化了不少。
天宜帝坐在御座上,看出了端倪,不再纠缠和谈条件,吩咐道:“宣夷金的使节进来罢。”
完颜潮进殿时又是另一番光景,礼节上比当初的金使拓跋洪倒是好些,虽然同样不跪拜,但依照夷金的习俗行了面见尊长之礼。不过待到道出来意,挑衅的意图便表露无遗:“今年年初,我夷金为王叔求娶贵国丹阳公主,五殿下言之凿凿,要我国子弟与禹周人比武获胜方能许婚。故此父王特地遣我前来践约,向贵国高手讨教一番,顺便缔结婚约。当时话语言犹在耳,想来禹周偌大朝廷,不至于忘记或者反悔吧?”
跟着又道:“先前禹周与北辽交战,尽管与比武没什么干系,但我国不愿被说成趁人之危,待到战罢方才起行。闻说耶律王子也带了属下来求亲,公主只得一个,不知贵国要如何安排?想来该不至于厚此薄彼,总得让禹周武人也与北辽较量一番才是道理。”
洛凭渊听他如此轻率地提到洛雪凝,心中怒气上扬,耶律世保还知道摆出个求亲的架势,这完颜潮不仅无礼,还十分阴险,话意里分明是不欲与北辽正面竞争,挑着禹周同时对敌两国。
他寒声说道:“尊使的意思我却有些不明白,参与比武的若是你的下属,那么无论胜负,与你求亲有何关系,还是完颜世子要亲自下场比试?再有,文采武功之上尚有人品,我观你远道出使尚且带着姬妾,如此修身不谨,还妄想配得上我皇妹么?”
“在下既能号令本国武林高手前来比武,能力地位自然远在他们之上。宁王殿下平日率领靖羽卫,难道还要凡事亲力亲为,才算是自己办成的?倘若禹周就是这么个规矩,宁愿将金枝玉叶的公主许配给我的属下,在下也唯有认了。不过若是如此,对北辽也当一视同仁才是。”完颜潮双手一摊,倒是收起了几分轻慢,却多了些许嘲弄,“你们禹周人三妻四妾都是常事,我世子妃之位空着,不过是几个妾室而已。听说五殿下尚未婚娶,这般大惊小怪,难不成连个侍妾也没有?啧啧。”
这番话说来振振有词,将歪理也辩成了正的,倒颇像那么回事,朝中文武大多家有妾室,闻言面面相觑,觉得似乎也不易指摘。
洛凭渊不禁气结,不说而今住在皇兄府中,以他的性情,正妃还未娶,何谈什么妾室。完颜潮的行径乃是有意轻侮,但若与他再辩,反而会被绕进去夹缠不清,沦为同等水准。
他冷冷说道:“从前只知夷金无海,现在看来,还缺了礼义教化,如何比武自有朝廷议决、父皇裁定。我只奉劝完颜世子一句,这里不是你要风得风的大梁,乃是洛城之中,紫宸殿上,说话还是检点些罢。”
完颜潮眼神多了几分阴沉,仍然笑道:“好说,好说。”
天宜帝见到夷金使节的无赖,也自不快,但并未当场发作。须知越是这种夹在中间的小国,行事越是嚣张,只因又想彰显存在,又要左右逢源。夷金摆明了是来在和谈双方中间扇风点火,再乘机将自身卖个好价钱的。最好的法子仍是教他算计不成,输得无话可说。
他沉声道:“辽金既然都来求娶丹阳公主,朕信守前诺,准许两国武人与我禹周子弟比武论定输赢,获胜一方可得婚约。至于比武规则以及开始时间,我朝议决后自会张贴皇榜,昭告天下。”
随即又道:“虽是武功较量为主,但禹周公主不能许给德行有亏或粗鄙不文之人,因此凡是前来参加者,还需通过文试考校学识;我朝并会派出官员在比武过程中考察个人品行。若然发现人品才学有明显缺陷,便即失去参与资格。若有宵小趁机滋扰生事,轻则逐出禹周,重则刑律论处!”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散朝回到府中,静王见洛凭渊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便道:“凭渊还在为完颜潮那两句话生气呢?既然知道是个阴险小人,就不必放在心上。还是说,赶紧去请父皇赐个婚,或者去寻个美貌丫鬟来?”
“这话别人说说也就算了,皇兄怎么也来调侃我。”洛凭渊的脸有点红,郁闷地在桌旁坐下,又留意看看皇兄的脸色是否疲倦,前几日照例小病一场,尽管没发烧,还是得注意休息,“我是在想,这两个小人都居心叵测,不知哪一边更需着重防范。”
“一个厚脸皮,一个不要脸,有什么好说的,都盯着些就是。”洛湮华笑道,“他们有备而来,免不了要各逞心机,情势虽会时时变化,但总是万变不离其宗。要在洛城比武,还是得照着我们的规矩来。”
洛凭渊想到已经做好的种种筹备,不觉点了点头:“靖羽卫中没有家室的,这次都打算参加。楚桓还说,此乃私报公仇的机会。”他还给师门写了信,只是还没有收到回音。
“眼看就要过年,无论议和还是比武,看来都要等到年后了。”洛湮华喝了一口茶,悠悠说道,“张贴皇榜招募四方子弟也需要时日,但我想,用不到上元,帮手也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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