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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1 / 2)

正月初七当日,宫宴设在清凉殿,耶律世保和完颜潮身边除了若干随从和文官,果然分别带了三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武士。看起来是很正常,但洛凭渊却见到耶律世保的随从中有一名身着黑袍的高大老者,长了一只鹰钩鼻,双目神光隐隐。是函谷上人,他心下顿时一凛,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就见大内统领李平澜神情淡淡地站在旁侧,身上似乎也没散发什么绝顶高手的威压,但就是令人莫名地踏实心安。

殿中除了天宜帝本人和众位皇子在座,还有一些文臣武将作陪,既为观察情状,也可说相当给这两位使节面子了。

耶律世保和完颜潮都是初次见到禹周的云王,既是如雷贯耳,得见本人又不免有片刻失神,均想确是名不虚传。

耶律世保的感受更为复杂,须知这是将他那不可一世的四弟收拾掉的人。北辽的王位向来是力强者得,亲兄弟间也无甚情分,彼此争斗得恨不能将对方生撕了。耶律世基一死,自己的地位顿时大为提升,来投靠或表达忠心的臣属络绎不绝。因此尽管耶律洪畴恨不能立时杀了敌国四皇子为自家四儿子偿命,他却难以体会那种切齿痛恨的心情;但云王已是禹周的壁垒,只要这位美貌得不像话的皇子出现在边关,韶安城就会固若金汤,旗号所到之处,即使再勇武的辽军铁骑也要怯阵三分。

他的目光依次从禹周几位皇子身上巡睃而过,这都是自己未来的敌手。但在洛城中,无论对云王还是宁王有什么举动都是不明智的,一个失手就可能回不了北辽了,耶律世保还没蠢到为二王兄做嫁衣。他不得不承认,将目标对准静王或许是唯一可行的选择,难度虽然大,但不至于触怒禹周的皇帝,还有昆仑府与琅環的江湖纷争作借口,应能带着合约全身而退。

姬无涯认为云王之所以数年来能连战连胜,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得益于洛湮华的背后支持,而宁王更是住在静王府中,可想而知那份条陈脱不了耳濡目染甚至指点,故此只要除去静王,禹周便成不了气候,未来还不是任由北辽驰骋宰割。

耶律世保将信将疑,他从不信一个人能有这么大能为,姬无涯善于游说,为了使昆仑府得到助力必定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他仍是心动了。事成后回到昭临,即使合约不那么符合期望,这份功劳也足以交代了。而自己需要做的,也不过是冒一点小小风险,帮昆仑府添把柴火而已。

此刻,皇长子就在对面席上,似乎感觉到他不同寻常的注视,淡淡地朝这边看了一眼;洛临翩则对一切瞩目毫不理睬,倒了一杯酒慢慢浅酌。在仔细打量宁王带来的几名属下之前,耶律世保的目光落在了洛文箫身上,他不算孤军深入,只要运用得当,这位太子可是一宗强援呢。

席间免不了要有歌舞助兴,十余名宫娥广袖翩翩,伴着悠扬丝竹在殿中起舞。

完颜潮笑道:“贵国这舞乐也算精心,就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人也一捏就断似的;还是我前年有幸在昭临宫中做客,那一场战舞刀光闪耀,才是雄浑壮观,让人至今难忘啊。果然是各国风土不同么?”

这语气里挑拨的意思太明显,禹周众臣脸色都是不善。武英将军斥道:“贵使想看刀剑,我禹周军中多的是,都是真刀真枪,可不是拿刀摆个姿势的区区舞乐能比的。”

“将军言重了,想来要是歌舞也能和练兵相提并论,日后大家再有分争时也不用上阵打仗,只消各自派出舞姬比试不就成了?”完颜潮还是笑吟吟的,“在下方才也是有感而发,中原人物与北方当真不同,不仅这歌舞如此,连练武之人看着竟也是文弱多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不禁打量各方带来赴宴的人手,若论样貌,宁王身边的两名靖羽骑卫都是英气勃勃,唐范两公子更属上佳,不过相形之下,辽金的武者的确较为魁梧健硕,将这边特别是唐瑜公子衬得更显文秀。

北辽和夷金这边的属下脸上就露出几分嘲讽和轻视,傲慢些的还发出轻嗤之声。

只有耶律世保心下略感着脑,这完颜潮滑不留手,不住挑衅没关系,偏偏却句句扣着北辽冲在前头。

唐瑜修长秀气的眉宇不易察觉地挑了挑,望了眼上手的宁王,见洛凭渊并无反对之意,就起身说道:“客人虽然无礼,在下身为禹周子弟来作陪,却不能不尽到礼数,此刻匆忙间也没准备什么,便向两位使节敬酒一杯,聊以助兴。”

此时歌舞方歇,他也不离座,向一名正要退去的宫娥略略示意,柔声说道:“姑娘把手中云纱借我一用可好?”

那舞姬先是不知所措,待到反应过来,有些羞怯地将适才献舞时用的飘带递过来,赶紧匆匆离去。

长长的云纱飘带色作五彩,质地轻薄,挥动时飘然欲飞,宛如霓裳。

众人见唐瑜将一端执在手中,都不知他要做什么,夷金一方还有人出声嘲道:“这位公子长得像娘儿们,莫非也要舞一曲为我家世子劝酒?怎么还不下场啊?”

唐瑜听了也不生气,反而浅浅一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出声说话的是完颜潮带来的三人之一,见状正想再讥嘲两句,然而下一刻,那条垂下的云纱另一端倏然由地面蹿起,如五色灵蛇般由对面坐席飞卷而至,瞬间就到了面门。

能被挑选来参宴,这人的武功自也不弱,急忙伸臂格挡。然而轻飘飘的纱带突然变得异常矫捷灵动,一伸一缩之间,已经正正拍在他的左脸上,如同被人扇了一记巴掌般又热又麻。

只有范寅捂了一下眼睛,小声嘀咕道:“惨不忍睹啊。”

据说,唐瑜在对敌时微笑得越是温柔斯文,对方就越是生不如死。

殿中了解这一点的人实在没几个,范寅的低声感叹也只有洛凭渊听见而已。皇子官员们但见月白衣衫的秀雅公子右手轻挥,云纱仿若化作了一道虹彩,轻轻巧巧绕了个弯卷住一把酒壶,从尺许高处微微倾斜,先是将耶律世保面前的酒盅注满,随即又为完颜潮斟上一杯,微笑道:“两位请。”

连以无事搅三分为宗旨的完颜潮,看着眼前这杯酒,表情也有片刻凝滞。琥珀色的美酒正好与杯缘齐平,没有一滴满溢或溅出,如果是亲手执壶倒出来的,还可以说没什么,可是对方用的却是一根轻飘飘的云纱。其中蕴含的眼力、手法、内劲,思之令人不由得不心惊。

这时他身旁有人低声惊呼:“他……他的脸!”

只见那方才被击中脸颊的年轻金人左脸已经如吹气一般高高肿起,胀大了一倍有余,看上去如同一戳即破的水泡,红红白白地甚是吓人。

那人起初被纱带抽了一记也没当回事,谁想麻木之感并不消退,跟着就痛痒难当,如同一群蚂蚁同时噬咬,越来越是难以忍受。他看到同伴都面现惊骇,自己一摸更是六神无主:“你……你使的什么妖法?”

他是对着唐瑜说的,但半边脸肿胀太过,口齿也变得模糊不清。

“妖法是没有,看你这样子,只怕是一贯口舌不修,犯了哪路神明的忌讳,才会突然受报应。”唐瑜淡淡道,神态温雅依旧:“两位尊使不饮酒么?”

耶律世保与完颜潮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离那酒杯远远的,免得不慎沾到一星半点。触怒神明云云,谁听不出是托词,必定是什么厉害药物。如果方才被那云纱带到,自己恐怕也会当场面目全非。

完颜潮见那名属下脸上已经不成样子,额头汗珠滚滚而落,喉间不时克制不住地低声痛吟,他心想这情状被禹周和北辽多看一刻,就多一分丢人,皱眉道:“你且出去,退到殿外等候。”

范寅好心笑道:“完颜世子不替自己人想想办法么?我从前也见人遭过这种报应,拖上两天不治就会溃烂。性命丢不了,但今后可是只剩半张脸了。我这位朋友恰好会一些治法,好生求个情,说不定你那猪头属下便不用毁容了。”

跟着又道:“世子别以为在下是唬你,我这好友可姓唐。”

被斥退的夷金武士脸上正在难熬难当,听到这番话更是魂不附体,磨蹭着将退不退,眼中不觉露出求恳之色。

完颜潮脸色十分难看,唐门的用毒本事人尽皆知,有心不理,但岂非所有人都看到自己不将下属死活当回事,传开来谁还愿死心效命;可是要降下身份向宁王的下属求情,夷金今日颜面何存。

洛凭渊看到这里,却不愿日后金铁司过于针对唐瑜乃至唐门,便笑道:“听范少侠之言,唐公子可是有法子?”

唐瑜一笑,这于他不过雕虫小技,从袖中拿出了小小一包药末:“外敷即可。”

宁王接过来在掌心掂了掂,淡淡说道:“我上回便提醒过完颜世子,在我重华宫中、天子御前,须得恭谨慎言,否则即使父皇宽宏不降罪,也难免会有不利之事临头。所幸今次唐公子好心相救,还望世子别再碰上下一遭,弄得面子里子都没了。”

说着,手指轻弹处,药包便平平飞向那中毒武士。

完颜潮心中大怒,但他虽能言善道,这时也难以反驳。本想端起酒盅平息心火,又记起杯子碰不得,脸上一时忽青忽白,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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