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来的是谁?”他不由警惕起来,皱眉斥道,“我宫里眼线众多,一下子潜入三个,露出行迹如何是好!”
风廉望一眼身后同伴,眼神透出些许敬畏,低声禀道:“事急从权,小的是尊奉薛相吩咐,请殿下先行过目。”伸出的掌心里,赫然是一颗蜡丸。
洛文箫接过捏开,取出一张字条,但见上面写道:龙困浅滩,非飓浪不起,岂不闻无专诸刺僚,何来阖闾继位;无高祖逊让,何来贞观盛世?为今之际,唯破釜沉舟而已。君之名位早定,臣自当委义士以效命,联百官以护全,岂因福祸趋避之?望殿下潜心以待,不日群臣相迎入宫,届时登殿一呼,何愁大业不成?
薛松年甚少主动联络,每次使用的方式都是蜡丸。如过往惯例,信末没有署名,但墨迹淋漓,笔致圆柔苍润,确是传信时专用的欧阳体。
太子宿醉昏沉的头脑瞬时清醒,拿着字条的手就像得了疟疾一般颤抖起来。专诸刺王僚、高祖禅位于太宗,与目前处境虽非全然相同,但其中含义再明白不过。万万想不到,薛松年素来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居然也敢冒着大不韪,下定决心放手一搏了!由此可见,事态确实已到了最后关头。
他因宿醉而放大的瞳孔渐渐收缩,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名位早定,薛松年推诿敷衍到现在,知道躲不过,总算抓住了一点关键。就算犯下过失,受责罚、遭软禁,就算母妃一把火烧了含章殿,自己仍然是东宫太子,名正言顺的国之储君。倘若天宜帝猝然薨逝,不管是因为生病、遇刺还是其他意外,朝廷中的股肱大臣当然会拥戴自己登上帝位,宗室亲眷也没理由异议。至于那些暗通敌国、结党乱政等等罪名,别看传得人尽皆知,可是从没公开议定过,自己半年来不过是奉旨养病、思过罢了,等到被迎入宫,谁敢拿来造谣惑众?
唯一的问题是,薛松年打算怎样动手?洛文箫将字条凑近床头香炉,用里面余下的火星点燃,他的手指仍在发抖,不是恐惧,而是兴奋,外加连日醉酒后的不听使唤。他何尝没产生过类似念头,但是无兵无权又无人奔走,唯有徒唤奈何。难道说,面前两个陌生面孔的黑衣人,就是字条中提到的“义士”?
“二位侠士从哪里来、”他尽量摆出谦和温文的态度,试探问道:“薛先生还交代了什么?”
两名黑衣人都是约莫三四十岁年纪,一样的相貌平凡,眼神无波,其中一个施了一礼,淡淡答道:“在下一干人的来历,殿下想必猜也猜得出。”他做了个手势,与同伴拉高衣袖,两人左边上臂相同位置各有一处槭树叶纹路的刺青。两枚树叶都是色呈石青,大小形状一模一样,只是中央刺有不同数字,左首之人是十七,右首则是廿三。
尽管已有猜测,洛文箫仍是心头大震,同样的刺青,他过去也曾见过,连默然无情的神态都如出一辙:“你们果然是幽明!”
八年前,琅環行将撤往江南,曾经持续多日在二皇子府中留刀寄筒。他空有一身上乘内力,连着过了几天备受惊吓的日子,简直苦不堪言,不得不向昆仑府求援。魏无泽闻讯取笑了一通,倒也答应伸出援手,派来的就是两名幽明部属。当时言道,幽明的核心精锐仅三十名,各个身负绝技,手下无虚,根据加入时间先后,上臂以刺青图案标明次序和身份,乃是他最为倚重的嫡系力量。洛文箫心里又是忌惮,又有几分羡慕,也不知是琅環恰于此时收手,还是与幽明暗地里发生过较量,之后府里便太平无事,两名来无影去无踪的精锐也在一段时间后不告而别。
所以近些年,太子对训练出的死士并不满意,觉得他们反映木然、不够机敏,更缺少那种将危险气息收敛到极致的冷静与威慑,根本无法与静王身边的玄霜相比。
而今魏无泽已死,幽明杀手又一次出现在面前,由不得他惊喜交集:“是薛先生找你们来的,一共几个人?把握有几成?”
“我等遵奉魏令主遗命,特地从西北前来京城,襄助殿下成事。”方才说话的黑衣人道,音调平淡,几乎听不出起伏,“行刺一个目标,办法有很多,未必需要刀剑搏杀。请太子殿下静候佳音,至于更多情况,你知道并无好处。”
他停顿一下:“薛相嘱咐,殿下在府中可一如往常,不必刻意改变,以免引人怀疑。”
洛文箫连连点头,看来魏无泽毕竟思虑周详,留下了如此强力的后着,若是连幽明旧部都不能得手,这条路也就别指望了。他宛如抓住救命稻草,想到坐以待毙和入宫登基之间的天差地别,一时竟有些飘飘然。行刺成功后,弑君之罪自然要推到琅環头上,这些黑衣刺客须得设法灭口,决不能留下半丝把柄。不过,他们应是无处可去来归附自己的,身手又强,与其急着除去,不如物尽其用,拿来对付琅環……他尽可能飞快地转动着念头,可惜酒意还未散尽,情绪尤自亢奋,脑筋却不甚灵光。
“你们转告薛松年,动作要快,要抢在三皇弟和四皇弟回来之前!”他压低声音,急切地交待,目前静王和宁王在洛城,对付起来已是吃力,行动之际必须迅雷不及掩耳;如果等到云王带着安王抵达时还没尘埃落定,不能将兵权掌握在手中,局势极可能失控。
黑衣人一言不发听他说完,微微点头表示知道,太子突然想到一件事,又急急道:“还有,我的安全也不能出问题,你们得派人保护我!”既然幽明能在东宫来去自如,琅環的部属当然也做得到,万一天宜帝那边一被刺,静王这边立即派人将自己杀了,岂不糟糕、他虽然会武功,可挡不住江湖高手的偷袭。
黑衣人毫无温度的视线在他阴晴不定、忽喜忽忧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沉声说道:“不必担心,我二人自会轮流在此值守,直到殿下平安入宫。”
短短对谈结束,洛文箫眼见三名黑衣来客穿窗而出,身形隐入寝殿房檐下的阴影里,恍惚觉得像是刚做了个梦。
随后数日,洛文箫翘首以盼,心事重重又不敢形诸于外,过得焦虑无比。就像一个山穷水尽的赌徒,输光了身家,终于连性命也押上赌桌,等待着揭盅的一刻。他时而想象群臣簇拥入宫、身登大宝的情景,时而又胆颤心惊,害怕下一刻便有御林卫破门而入,将自己丢下大狱,从此万劫不复。然而时间过去一天又一天,云王一行不日将到京城,意想中的轩然大波却迟迟不曾到来。
幽明的黑衣杀手似乎确然留在府中,洛文箫独自在书房或者寝殿出声相召,十句中或许能得到一句简短回应,无非是让他继续等待,而且从不现身。
心似油烹的太子耐不住这等煎熬,不时喝得半醉,靠着酒意抵御悬在半空的恐慌滋味,他偶尔会掠过一个念头:洛深华幽禁长宁宫的时候,怎么做到一挨就是两年?
天宜二十二年九月末,云王洛临翩及安王洛君平自边关返程,三日后将抵京畿。礼部侍郎王昌佑于朝会具本启奏,绥宁一战,平外虏,传教化,尽显上国风范,可彰千古,愿请陛下大赦天下,并宽宥东宫,解太子禁足之噩,令天家兄弟骨肉重聚,以为万民表率,留盛世于青史。自辅政薛松年以下,文臣多有附议,帝亦当朝沉吟良久,深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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