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徐姝择定于这日入府为妾。因此事是大乔劝动了吴夫人做主, 谢舒并不敢多说什么。
黄昏时分, 徐姝坐辇轿自西侧门入将军府,她丧期未满便急着改嫁, 对外瞒着陆氏不敢声张,因此没请百戏班子敲锣打鼓,只静悄悄地被抬进西苑安顿了。
谢舒并没有亲自出面张罗,只派青钺过去看了看, 青钺回来道:“夫人原本将西苑里最大的一间院子拨给徐氏住,谁知她不识抬举,方才自己挑了离前殿最近的一间, 大概是想住得离孙将军近些。奴劝不住她,现下已搬进去了。”
此时酉时已过,初春天短, 外头已全黑了, 谢舒正坐在灯下看一卷左传, 偶尔提笔在字里行间写下注解, 小鹿蜷缩在她身边,将脑袋伏在她的膝上,水灵灵的大眼睛半睁半闭。谢舒闻言连眼皮都没抬,只道:“由她去吧。”青钺应诺, 便和朝歌一同去外厢候着了。
夜静悄悄的, 屋里的人退净了, 谢舒反倒不能凝神, 她抬眼看看桌上的金漏壶,又将目光投向轩窗,往常这个时候,孙权已从前殿回来了,他从窗前经过,将高大的身影投在轩窗上,可今日却只有寒风瑟瑟鼓动着窗绢,发出扑棱扑棱的轻响。
也是,今夜是徐姝入府的头一夜,孙权理应陪着她才是。谢舒的心里空落落的,不敢再多想,逼着自己凝神于书卷。
古书晦涩难懂,过了大半个时辰,谢舒看得有些倦了,正打算叫人备水洗澡,却听院子里一阵喧嚣,有人来了。青钺从外厢推门进来道:“夫人,孙将军回来了。”
谢舒意料之外,忙起身迎出去,只见外厢里,谷利正扶着孙权进门。孙权凤目迷离,面色潮红,脚步虚浮,将大半个身子都压在谷利身上,显见是喝醉了,一进门便要往地下坐。
谷利忙道:“将军,不能坐,这里凉,咱们再走两步进屋去坐。”孙权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孙权的身量高大,谷利一路将他从前殿搀扶回来,此时已累得气喘吁吁了,腰都直不起来,青钺和朝歌见状忙上前帮手,孙权却挥开她俩,拉住了谢舒的手,迷迷糊糊地冲她笑了一笑。
谢舒哭笑不得,只得过去架着他,凑近了,闻得他身上酒气呛鼻,道:“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孙权大着舌头道:“我没醉!”
谷利在旁低声道:“今日折冲校尉朱然和曹掾刘基听说将军纳了新人,来向将军贺喜,三个人因此多喝了几杯。”
朱然是吴郡太守朱治的长子,与孙权从小一起长大,情谊甚好,算是他的发小。刘基是刘繇之子,孙策击败刘繇平定江东后,孙权与刘基相识,志趣相投,关系日近。此三人既是君臣,亦是挚友。
谢舒点点头,心下有数,和谷利一同将孙权扶进内室,让他在榻上躺下。
孙权醉得浑身瘫软,一沾枕席便闭上眼睡了,连靴子也不脱。谢舒弯腰给他脱了鞋,拉过被角掩在他身上,对谷利道:“你为何不送他去徐氏房里?今夜毕竟是徐氏入府的第一夜。”
谷利直起身来,匀了口气道:“属下本也想送将军去西苑,但将军说想先回来看看。”
谢舒一愣,望向榻上的孙权,他睡得并不踏实,眼珠在眼帘下不安地转着,嫌屋里燥热,朦胧间伸手扯松了衣领,露出一大片玉白的胸膛。
谢舒见他形状不雅,俯身替他掩了掩衣襟,轻声叹道:“怎么醉成这样。”
谷利道:“夫人闺阁,属下不敢久留,属下带人去院外守着,若是将军有事,夫人吩咐一声就是。”
谢舒道:“有劳你了。”谷利便出去了。
谢舒在榻边坐下,朝歌打了热水送来,谢舒拧了一条热巾,替孙权擦了脸手和前胸,过了一会儿,青钺又从厨下要了醒酒汤回来。谢舒喂孙权喝下半碗,他才稍稍清醒了些,从榻上坐起来,捂着头醒了会儿神,便慢慢地整理着扯松了的前襟和衣带。
谢舒道:“听说你今日跟朱然和刘基喝酒了?”
孙权面上的红晕尚未褪尽,“嗯”了一声,抿抿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道:“夫人,你这里有薄荷没有。”
谢舒让人拿了几叶薄荷来,孙权吃了一片,又拈起一片放在嘴里含着。谢舒笑道:“你不是一向自诩量深不可测么,怎么醉得东倒西歪的?”
孙权喝多了,精神有些不好,却也不肯服输,道:“朱然和刘基还不如我哩,立着进来,横着出去的,我好歹是自己走回来的。”
谢舒劝道:“下次可别这么喝了,太伤身子。”
孙权道:“知道了。”却叹了口气。
谢舒奇道:“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今日徐姝进府,你难道不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