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证据不足, 郭照小产之事始终悬而未决。曹丕虽未明着处置甄宓, 但之后的小半个月,却再未踏进正院一步, 甄宓便也明白, 他终究是疑了她。
这日清早, 甄宓依旧打迭起精神, 去司空府向卞夫人定省。时近月末, 府里事多,各处的名册账目收上来,堆了满案, 比起前厅书房曹操的案头来,也不遑多让了。卞夫人便也没空搭理甄宓, 何况婆媳二人日日相见,也没必要见外了。
甄宓向卞夫人问了安, 便来到她身边伺候, 添茶倒水, 侍奉笔墨。卞夫人安之若素, 只是凝神于手头的公务。待得慢慢地看过一卷账, 正欲提笔做个标记, 蘸墨时却发觉砚池已干了。
卞夫人皱了皱眉,侧目看去, 见甄宓正坐在案侧发怔, 手里执着墨锭, 却一动不动的, 眉目间尽是忧色。
卞夫人咳了一声,甄宓才回过神来,放下墨锭,执起银壶往她手边的盏中添茶,关切道:“母亲是不是口干了?请喝口茶润润。”
卞夫人用笔尖向砚池里指了指,淡淡道:“墨干了。”
甄宓怔了怔,微露尬色,放下茶盏,伏地请罪道:“媳妇侍奉不周,请母亲见谅。”
卞夫人搁下笔,叹道:“起来吧,我看你这些日子一直很消沉,也瘦了不少,是不是府里有事?”
甄宓直起身来,垂眸恭顺道:“是出了点事,侧室郭氏前些日子小产了。媳妇原不该瞒着母亲,但妾室小产不算什么大事,母亲平日里操持府务劳力劳心,媳妇不愿母亲再为着些须小事烦心。二来……郭氏小产之事,媳妇自身也牵扯其中,因此不敢妄言。”
卞夫人问道:“怎么回事?”
甄宓道:“郭氏之所以小产,是出门时不慎踩到了洒落的珠子,失足滑倒所致。媳妇有位族妹失怙无依,在府里寄住,母亲是知道的。郭氏出事那天,她恰好去过郭氏的院子,又戴了媳妇送她的珠串,因此郭氏认定是媳妇指使族妹所为。但媳妇委实冤枉,晗儿更不是那样的人。”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卞夫人看了看她,没动声色:“你们府里的事我不便置喙,但如今朝中的局势不稳,子桓在外已然应接不暇了,你们在内还不安生,岂不是更令他内忧外患么?”
这话已然是责备的意思,甄宓只得咽下委屈,欠身道:“是媳妇无能,媳妇一定会尽力平息事端,安抚郭氏,让公子无有后顾之忧。”
卞夫人却道:“你要怎么平息?”
甄宓被问住了,复又红了眼眶。
卞夫人端起茶盏,往砚池里滴了点水,甄宓察言观色,执起墨锭帮她研墨。卞夫人道:“你的那位族妹,今年多大了?”
甄宓道:“翻过年去便十四了,媳妇本想着再养她一年半载,就能出嫁了,谁知道竟出了这事。”又道:“晗儿刚来时,媳妇曾带她来拜见过母亲,只是母亲平时事多,怕是已忘了。”
卞夫人提笔抿了抿墨,道:“我没忘,那孩子生得清丽可人,温柔乖巧,很招人疼。”在卷头上写了几笔,又道:“你让她到我身边来吧。你和郭氏不睦,她夹在当中只怕也很为难,若是没有她,郭氏就不能把矛头指向你了,闹也闹不起来。我平时在府里孤孤单单的,没人作伴,有个可心的人儿陪在身边,也能开怀些。”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细细想来却是两全之策,既把甄晗救出了困境,又化解了甄宓与郭照的矛盾,让曹丕得以专心朝务。心思之缜密,不愧是在侯门深宅内浸淫了几十年的女人。
甄宓自叹弗如,感念道:“多谢母亲,晗儿能侍奉母亲,是她的福分。”
甄晗到府这日,环夫人正在屋里看儿子近作的一篇文章,当真是字字珠玑,文采斐然,连塾里的老师傅都赞不绝口,比之当年的曹植也不差什么了。这时周氏从外头进来,向环夫人耳语了几句,环夫人才从竹简上移开了目光,问道:“何时来的?”
周氏道:“一早就来了,搬了些箱子,迁延了些时候,现已在正院后身的一间小偏厢里安下了。”
环夫人搁下竹简,打量着自己新染的丹蔻指甲,半是狐疑半是漫不经心地道:“现如今曹丕和曹植在朝中斗得不可开交,她却还有闲心弄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甄氏族女养在身边,也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那老婆子可是从不下闲棋的。”
周氏道:“听闻曹丕的侧室郭氏小产,与甄晗脱不了干系,甄氏和郭氏为此闹得很不愉快。卞夫人许是为着这一层,才把甄晗收在身边,好让曹丕能够专心朝务。如此看来,她倒是很偏疼曹丕。”
环夫人笑了笑,不以为意:“手心手背都是肉,换作是我,还真不知该帮谁才好呢。”说话间一抬眼,却见曹冲正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便沉下脸道:“冲儿,你不在屋里好生温书,出来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