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有既不过分灼热又不清冷的温度,像一片浅塘里被阳光晒暖了的荷叶,表面柔软又舒适,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
“你觉得这一次我的反应还会和上一次一样吗,这一次李渺梧没有站在病房外。”
他勾唇笑起来,靠的更近了。这个女孩果然和自己想象的分毫不差,她太会利用别人,也太会利用她自己,毫不怀疑如果轻易妥协对她失去了价值会是怎样的下场。但他就是想见到一次,她脸上出现失策的懊悔与惊惶。“不过还是上一次更…刺激,是么?”
她的眼中浮现了暧昧不明的光芒,叫人觉得似乎也沉浸在某段她曾留恋过的回忆里。不同的是,她不会再拒绝,因为那些她仍未知晓的秘密已经成长为挥之不去的疑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获悉。在一次次交换利益的同时,她将变成精明的商人,以及出色的猎手。
她松开被单,翻过手掌在对方的手心轻而慢地画着凌乱的螺旋。“怎么?更喜欢那一种?”
男孩刚要回答,房门却被打开。魏沐白推门而入,声音冷肃。
“打扰。”他把手里的纸箱放在地板上,不再靠近。“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卡特琳娜见状也冷了脸,转过头去避开旧爱的注视。
高桥悠树的目光从纸箱转移到了对方身上,这是个少见的人,正气且执着,与其说他是来割断感情,不如说他是在强硬的求和。他余光观察卡特琳娜的表情,那可不是一个打算和解的态度。他于是扬了扬手,语气温和的打招呼。
“吃早饭了吗?我们这里还有葱油饼和半笼锅贴。”
“你把这些东西拿过来干嘛?”她发现能够直面魏沐白的力量其实并不是来自于自己已经完全放下了这段感情,而是林妙妙与高桥奈津江的存在,让她明白她的身边还有其他人所保护着的所谓后路。她们两个像一面精致的盾牌,既是装饰又是武力炫耀。
“我不需要这些了,如果你还用得上的话……”少年人的负气总归是一时的,气话说到了半截,语气就不自觉的软了下去。她那样美好,远远看着她绽放的时候,靠近了紧握着她的身体深深呼吸的时候,那些欢笑的影子,担忧的样子,亦或是现在病容中仍在赌气的执拗。难道这些,都要舍弃么?他大约是气急了,才会这样的莽撞。
“我觉得你误会她的意思了。”高桥悠树放开了卡特琳娜的手,站起来。他背着光的身影,像这连绵不断的阴雨天一样,遮蔽了秋日的阳光。“她是说,你应该送回她的宿舍,或者……”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女孩的鬓发,为她稍作整理便收了回来。“替她丢掉。”
还在期望什么,还在等待什么,她大概不会再开口说其他话了。没错,对于她认定的事,从来没有人能够改变,她已经背离了自己的方向,不会再有任何扭转的余地。
“毕竟,这已经是你不要的东西了。”
魏沐白未作回应,只是点了点头,随即不再停留,转身抱着箱子离开。似乎有一块圆圆的东西顺着缝隙掉出来,然而它的主人,或者说它曾经的主人已经毫不留恋这个旧物件,脚步声越来越远。
卡特琳娜在房门关闭时忍不住去看,男孩已经离开,只有那件物事孤零零躺在地板上。包装已经有了反复开合的痕迹,一块别致的松香。某个小雨淅淅的夜晚,它也是这么躺在黑色的琴盒上,看着男女主角在昏暗中拥吻。她忍不住眼眶发酸,摔在这么硬的地板上,大约已经完全裂开了吧,松香就是这样一种娇气的物质,能够被制作的精美小巧,但其实只是一种廉价的油脂,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被捏碎。
“我也是…他不要的东西。”
高桥悠树知道自己失言,他发现对于卡特琳娜,他还有很多没有把握住的地方。对于魏沐白的造访,她究竟是期望还是厌恶,是否依然是在利用自己的人情出一口怨气,这些都不可捉摸。“为什么要和他这样赌气……”为什么还要利用我。他问不出口,就像她心甘情愿因为魏沐白被无数人指点议论,他也心甘情愿被她利用。
“我不喜欢他欲言又止的,勉强自己接受我的,习惯我的生活,也不喜欢他自我感动式的粉饰太平,还有总认为自己做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牺牲,还有……这幅即使是道歉,也趾高气昂的样子!”
松香被刀刃劈成两半,接着碎裂成了数块大小不一的残骸,明黄色的横截面在日光下反射着均匀轻透的光泽。明明看上去与黄碧玺那么相似,却轻而易举就被摧毁。
少年不知说些什么,这曾是他期盼已久的对方卸下了那些伪装的温柔面具的场面,但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高桥悠树。”
“我在。”他只能以更温柔怜惜的语气,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东西!”
面对着仍难掩气愤的女孩,他的笑容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妥协与甘愿。她更在意的理所应当是她自己,爱自己胜过其他一切的人,他们身上的自信与魅力,会吸引无数的狂蜂浪蝶,永不停歇。
“叫‘悠树’吧。”
对方睨他一眼。“我可以去问李渺梧,也可以去问李渺颜,我相信他们会很愿意和我解释清楚。”
“いいでしょう……好吧。”小小的叹了口气,他试图再次握住对方的手给予些许安慰,但她没有丝毫犹豫的躲开了。果然,也是只有魏沐白这位对手在场时,自己才能因为具有某种类似于武器的示威作用得到些许的照顾。
无形之中,气流悄然汇聚,在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里结出了一朵无色的桃花。花瓣灿然绽放,在盛极时消弭扑开的微风将女孩的发丝向后吹开,带着桃香味的馨甜。
卡特琳娜伸出手来,桃花消失的地方落下一片粉红色的花瓣,落在她张开的手掌中间。合起手来,似乎就抓住了一整个春天。
“这是什么?”复摊开手,她是光的操纵者,最擅长利用光线以假乱真,眼前的物件虽有花瓣的形状,却没有花瓣的触觉,与自己经常玩弄的小把戏如出一辙。如果与她同出一辙,那么这件小玩意儿的主人呼之欲出。
“别人的能量标记。”见女孩还在思索,高桥悠树耐心地接着解释。“和你平常的做法不同,仔细的感受,这股能量,是可以感觉到归属的。”
能量带有元素属性是理所应当的常事,但带有释放者信息却是卡特琳娜见所未见的,这也对她暂时还没有接触到的课程。人类与现存妖怪的最大区别在于人类所释放的能量除了属性区别就别无其他特征,但妖怪与能量的结合远比人类更充分,他们所释放的能量波动是独具一格的,熟悉的妖怪之间凭能量残留就能够互相辨认,陌生的妖怪也能够以此评估对手的强弱。
“可以感觉得到……”从惊讶中冷静下来的卡特琳娜大脑迅速运转,她擅长忽略细枝末节捕捉问题关键,这点是众人有目共睹的。“学校里有和我们不一样的操纵者……唯一和我们不一样的人……你是说高沧吗?”
少年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兴味与赞赏,他们都是学期初那场小战争的亲历者,对于高沧的表现记忆尤深。“我并没有感觉到他释放的能量里有什么元素的属性,这一点……”
“和夜渊老师是一样的。”
眼神交汇,神情之中都是了然。原来这就是公共技术学院的真相,除了高桥奈津江一类的普通人,还有高沧一类的妖怪。把一群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和他们这些掌握巨力的异类关在一起就已经引起了教育机构和学生家长们的不满,如果再把妖怪这一类划入明面上的管理规范,结合年初那场举世瞩目的四方会谈上官方发言人对待妖怪的态度,不难想象这里暗流涌动的矛盾又会激化到什么地步。
“你怎么会发现这个的?”
即使是将这样的发现和盘托出,少年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的紧张与焦虑,依旧维持着他招牌式的和煦表情。“我所操纵的是风,准确的来说是空气。所以对于气流、气味、气压……这些空气的属性很敏感。这股能量造成的空气波动虽然很微弱,但是我是能感觉到的。包括你。”他伸手在虚空中一握,风从卡特琳娜的背后涌向他的掌心,摊开来看,一模一样的花瓣静静躺在那里。想到这个不起眼的标记不知存在了多久,捕捉了多少自己的一举一动,脑震荡后遗症产生眩晕感伴随呕吐欲袭来,女孩心里泛起一阵不快。
她近来心情奇差,待人接物的耐心都突破了自己的下限。“你发现了,干嘛不早说?”接收到了对方诧异的目光,她深吸了口气压抑住了恶劣情绪的发泄欲。那目光里甚至还有些委屈示弱的因子,和对方一贯以来的不卑不亢相违背,有些反差的一丝丝可爱。“我心情不好,不是指责你的意思。你应该也是想多观察,有把握再告诉我……你一直都是很细心的…我明白。”
高桥悠树本来就不是个易生气的性子,此时更体会到了她不加掩饰的率直与聪慧,高兴的笑容都充满了不合时宜的期盼。“标记跟踪我们的一举一动,肯定也能够被主人观察到。”他顿了顿,略收了收喜悦,眼神中似有潮水起伏。“我其实是很想通过这个,了解下你…晚上…平常都在干什么。”
知道他故意拿自己开玩笑,她还是生了气,抽过背后的抱枕作势朝他丢去,力道轻飘飘的却又是一番调情的意味。“你这个……变态!听得懂吗!へんたい!”
接过了抱枕放在一边,少年的声音也稍压低了些,听起来便不再是开玩笑的语气了。“用这个,来交换你知道的事。我要知道,有关‘河堤’的所有消息。”
“你就那么确定,我会知道所有的事,会告诉你所有的事,未免太自信了吧?”
看着她拿起水杯喝水,眼神却并未离开自己的脸,甚至挑了挑眉颇有蛮不讲理的架势。这样的小聪明与小心计,让人又爱又恨,恨她自私善变,又爱她这么的爱自己。他叹了口气,双臂向后撑住了身体,目光离开了女孩的脸。“好吧……那就算了。”
正惊讶于他轻而易举地放弃,便听他喃喃自语又道:“不过我也总要有点报酬才对……”
面前的光暗下来,身体与唇都被禁锢。比柔软更柔软的是瞬间涌起又瞬间静寂下来的微风,桃花的甜香仍在空气中隐约弥漫,花瓣落在手背上,轻又痒,搔着心尖,脊髓也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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