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奈津江被和煦的琴音唤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愣了好一会,才看清了玻璃背后瓦莲莉娅的脸,过去了整整一夜,她依然毫无倦容,或许已经补足了睡眠也未可知。
“你干什么?”
“这是巴赫G弦咏叹调,很柔和舒适,正好适合作为起床的铃声。”瓦莲莉娅肉眼观察对方的状态,在电子记录上打勾标记。“你的睡眠,一次性不能超过8小时,已经延长了20分钟,所以我不得不用闹钟叫醒你。”她点击屏幕,开始做同期记录的对比。“很抱歉,但这是为了你的身体考虑。”
“好吧……”身体已经轻松了许多,说是轻松,实际上似乎是理智与神经中枢又达到了新的平衡,无力控制的感觉已经消失。高桥奈津江屈起了双腿又放下,似乎是体察到了她的心情,床板抬起了她的上半身,让她能够舒服的靠坐起来。“谢谢你……”
控制实验床升降的瓦莲莉娅脸上的笑容淡的几乎看不见,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她的话。“如果打扰到了你的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完成了数据采集,向纪舒远报告情况后坐下来,安安静静的整理数据。
“我梦到了一个人…他很高很瘦,留很长的头发…”
“嗯?他做了什么?”
瓦莲莉娅虽然一副超脱红尘的样子,语气却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只是让人也生不出一丝丝亲近罢了。高桥奈津江没有想到她还会回应自己的梦话,对她的印象便也没有那么苛刻了,只依然看不过眼。
“没做什么,然后他就死了。”看了一眼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高桥奈津江心里生出一丝快意。无论这个梦是真是假,她讨厌虚无缥缈的幻觉,也讨厌两面三刀的人。
“你心情似乎不太好……”瓦莲莉娅暂停了手里的工作,她需要保证实验体的心情平稳,这样才有助于她的恢复。“如果是因为在这里被观测的话,再过十几个小时,我可以进去陪你。再过……”
“谁要你陪啊……”
“抱歉,我没有听清,你说什么?”问题的回答只是沉默不语,她只好接着说下去。“再过一天,你的哥哥,还有朋友,都可以来看你,如果情况良好的话。”
先前被女孩的苏醒打断的乐声重又响起,或许在播放者看来,提琴具有安定的力量,但此时却并不是一个欣赏音乐的好时机。
“你这么喜欢大提琴吗?”高桥奈津江板动床板上的某个小开关,她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但帮她打发了些许百无聊赖的郁闷。
“还好,看乐曲和创作人吧……”瓦莲莉娅理解她的心情更同情她的遭遇,任谁在经历了生死关头还要在醒来后被监视好几天,都不会有什么好脾气与好脸色。“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帮你找找看。”
“那你喜欢魏沐白拉给你听的是么?”
她放下电子笔,轻轻靠在座椅上。“这和你有关系吗?
开关被女孩板动的咔吧咔吧响,随着音乐的节拍,听起来在荒诞的同时还有些俏皮。“没关系,只是好奇。”
“比起好奇这些,你不如好奇自己,拥有了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力量,你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如果我好奇这些,你会跟我解释清楚咯?”
瓦莲莉娅无言以对,既然还没有人告诉她这些,那么现在就不是一个告诉她的好时机。本不该说起这个话题,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可避免的被那些闲言碎语所影响,不由得心生懊恼。
对方并没有穷追猛打这个话题,而是聪明的选择了回避。“你喜欢魏沐白吗?”取而代之的是更刺耳的问题,果断爽朗的女孩,连她字句之间的停顿,都锐利直接。
“不喜欢。”
“那为什么这么做?”
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瓦莲莉娅知道自己必须斟酌再三。可是怎么才能为根本不存在的问题作出解释呢,她既不喜欢那个犹豫的男孩,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不感兴趣,夜谈只是闲聊,对方还在自己这里碰了灰。可这些,都不是一番解释的好说辞,反倒让人心生疑虑,因为一旦牵扯到了感情,受到伤害的一方就已然站在了更高的位置,可以感染并控制更多无关者发表言论的位置。
“有很多做法,没有理由。我知道不妥当,已经和卡特琳娜道过歉了,我没有想要伤害她的念头。”她尝试着用更委婉的方式与女孩交流,既解答她的疑惑,又不至于激怒这位情绪化的病人。“她有主见,也有判断力,是美丽自信的人,你和她也很熟悉吧?”
“是…我们住在一起。”没想到对方回答的这样坦荡,高桥奈津江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忍不住恼恨自己没有长一只林妙妙的嘴。五感的强化帮助她捕捉到了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从中推测出的结论醍醐灌顶般让她清醒。“啊!你喜欢卡特琳娜吗?”
难以理解对方言语之间的逻辑关系,明明是对方的提问,但瓦莲莉娅觉得问号已经写在了自己脸上,笔迹又黑又粗,油墨的气味有多熏人,这个问题就有多么荒诞。
坐在马桶上的卡特琳娜打了三个喷嚏,关闭了自己游戏的灰色画面,腹诽是不是队友正对自己出言不逊。她撇了撇嘴起身稍作整理,洗手出来,高桥悠树正等在门外。
“你有打喷嚏,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她略有些尴尬的快速眨眼,率先往病房走去。
“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我…”
真是莫名其妙,这个人难道不应该是个稳重克制的天生猎手么,总是用那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注视着周围的一切,自己轻而易举就能发现他目光里的算计,而他还要把这种算计粉饰为未雨绸缪,这种人,就连他的礼貌都是防备的安全区域。像是蛰伏在草原上的狐狸,狡诈且善于诱敌深入。
“你…多少有点变态……的。”
她拢了拢衣服,不紧不慢的走,身后的少年把手掌盖在她的头顶上,似乎是手感好的太过让人不舍,许久之后才缓缓离开。
“好伤人啊,至少也是我把你送到了医务室……”
“我好感动,谢谢你。”卡特琳娜靠回床上,看着少年在目之所及忙碌,冲泡蜂蜜水,加入某个倾慕者一早送来的桂花蜜,小心的测试温度,向自己走来。
“忽然觉得,好像还是‘变态’之类的,更顺耳一些。”
“真是难伺候。”水温略高,她轻轻的皱眉。
“现在难伺候的,应该不是我。”
“高桥悠树?”
“我在。”
“之前,在湖堤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少年合上了刚刚打开的书,令人难以想象昨夜从图书馆冲进石河宿舍区又经逢变故,在那样的慌乱之下,他抱着卡特琳娜离开时,还不忘拿好自己的宝贝课本。
“嗯?你不打算拒绝了?”
又出现了,那种在考量着得失、算计着进退的眼神。似乎自己就是他某个观察中的实验对象,在百经波折后,不可避免的还是走向了他预估的方向。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别扭又太让人恼火,让她不得不重新进入防备的状态。
“我拒绝过吗?”
高桥悠树脸上的笑容很淡,他本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此刻走到了床边坐下,拉近了和少女的距离。他注意到,对方的手攥紧了被单,骨节泛白。“我帮你回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