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梨园最废的便是衣服,仆从们频频进出,湿透的衣衫一件件往外拿,再把干净的衣物送进来。两日来换的衣服,几乎超过九天十九年来的全部。
在温偌的搀扶下,九天已经完成了今日的步数,整整两个时辰不停歇的行走,又一身衣服汗湿淋漓,滴着水被扒了下来。两日来的恢复训练虽辛苦,但最痛苦的当属晚上的这一捅药浴。温偌在鸾耀的属意下花了大力气,药是顶好的,但痛苦也毫不含糊。这种药浴一向是伤得越重刺激越大,他这一身的蚀骨之痛,泡浴等同于受刑。
九天死死咬着唇,脸色苍白地浸在水里,周遭如同千万根针在往骨缝里钻,疼得他眼前发黑,耳边嗡鸣,然而一向“不识相”的温大人偏偏喜欢在这个时候同他讲话。
“今日已经可以连续行走两个时辰,明日便是四个时辰,我没那么多时间来这儿监督,不过想来你也是不敢偷懒的吧。”
“是。”九天缓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他这几天的训练一向是翻着倍往上涨的,还要配上这熬人的药汁,否则短短数日想要恢复不过天方夜谭。
九天的话不多,温偌问,他便答,不需要他回答的,他便一句话都不会多说。虽然看似与平常无异,但就连对草药以外漠不关心的温大人都有所察觉,九天越是不爱答,他就越是爱问。
“今日骨头长了几分?”“筋脉有没有什么异常?”“此时是个什么痛法?”等等,全是些无关痛痒又不得不答的问题。药浴半个时辰,要清醒着泡完,否则药效便会减半。单这一个要求已非易事,还要回答温偌的问题,每每九天答的慢了或是即将昏迷时,温偌便会往桶里注入新的药汁,滚烫的药汁带着温度和更加强烈的刺激,轻易便能将人唤醒。有时实在没了话题,温偌也有他的办法让九天开口。
“这药浴要是因昏迷中断还得重新来过,我不能时时看着,以防你昏过去而我不知,就背《百草纲要》给我听吧。”话里好似处处替九天考虑,但要一个咬牙忍痛的人不间断的开口说话,实在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儿。
九天深吸了几口气,勉强断断续续开口。他识得大部分草药倒是多亏了这本《百草纲要》,顶厚的一本书,温偌当初为了省事儿,直接丢给九天,三天时间让他背下来,每次治伤试药都得背给温偌听,到最后,即便是昏迷不醒意识不清的时候,他都能背个一字不漏。从初时死记硬背,到后来理解认识,他吃尽了苦头,倒也因祸得福习了些医术,否则这么多年靠着墨弋的治病方式,他还真难苟活至今。
直到药浴泡完,九天不知是昏是睡没了知觉,再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到了。行走的训练进行了两日,今日又加了项垂吊,用以练习臂力。
初时一根铅垂提在手中,双臂平举,每半个时辰便会沿手腕往上增加一枚,上午两个时辰,总计四个铅垂,手臂垂落或是铅垂掉落另加半个时辰。并不是多么严苛的训练,还不赶九天在天奴营里的十分之一,却让他吃足了苦头。一直到了午饭时间,九天的加罚还在继续,但他现在身子虚,吃饭也是任务之一,因此,他头一次享受了短暂的记账规矩,几乎是被拖到饭桌前,硬塞了饭食进肚。这边刚一塞完,嘴就被封了起来又拖回了训练场。至于为什么要封了他的嘴?那是因为极度虚弱下,他实在是吃不进去什么,被硬塞的药膳可容不得他吃了吐吐了吃,干脆封住了事。
九天脸色煞白,忍着浑身剧痛与疲累,还有胃部痉挛般呕吐的欲望,重新提起了铅垂。这几天他一直是这么过的,或者说他十几年都是这么过的,浑浑噩噩,辗转挣扎。
第四日,九天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至少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被暗夜伤了的左腿,也不知是他习惯了疼痛,还是天诛刑后因祸得福,竟也能如常行走了。早起穿好衣物,照例是要去训练场训练的,还未出门,梨园的一个仆过来从来通报,说是有人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