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酒店在恭海出名不是没有道理的,地段极佳,离中心商业区仅仅一站距离,但是正前方的云和路两旁都种植得有银杏树,现在也已经逐渐变黄,放眼望去,霎是好看。临近傍晚,街灯亮起,繁忙了一天的城市开始进入了叫人沉醉的夜生活。
白夜走进酒店旋转门,直奔二楼餐厅而去。
由于已经是晚上,酒店内用餐的客人很多,白夜随便在前台点了杯喝的,直奔临窗的隔间。只见一名脸部线条坚硬,铁灰色头发梳得整齐,穿着笔挺黑色西装的男人坐在角落里,显然已经等待多时。
——那是执令司的黎宪。
黎宪这个人其实说不清年纪,从皮肤和面容上来看,他似乎已经四五十了,但是他动作神情却依旧看着硬朗年轻。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接到信息我就立马赶过来了。”白夜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你看需要点什么吃的吗?”
不巧的是,白夜才刚落座,手机就响了起来。
“你先接电话吧。”黎宪淡淡说,他倒是知道白夜是什么工作性质,所以懒得计较什么。再说了,反正是白夜约他出来,他又不怕耽误什么。
白夜看了看手机,页面显示——谢景。
他们从天堑山赶回来之后,白夜就接到了黎宪的信息,说是自己有空,可以见上一面。所以白夜就说自己有事情,让谢景先回去了,只是不知道他这会儿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
白夜也没有什么忌讳的,接了电话,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晚上回来吃饭吗?”白夜觉得自己今天这遭有点亏待他,所以临走的时候给了他好多伙食费,让他自己去超市买点自己喜欢吃的小零食。现在谢景就是刚刚从超市扫荡回来,因此谢景一手拎着几大袋东西,一手拿着电话给白夜打电话,声音因为气喘听起来竟然意外有些暗哑。
白夜隔着电话听筒听到这个声音,眉眼轮廓慢慢压紧,失声笑问,“你给我做啊?”
谁知道谢景竟然真的乖乖应了一声,“嗯。”
白夜不由莞尔,“好。”
饶是黎宪现在早就过了关心别人恋爱情况的八卦年纪,但是从这个电话开始,白夜身上就开始无形散发的恋爱的酸臭气息还是让他颇为不爽地重重从鼻腔里面,“哼!”了一声。
“有什么事,你赶紧说,我忙得很!”
白夜将手交叠放在桌上,正视黎宪说道,“我是想找你了解一下谢景的事情。”
黎宪声音更大了,“哼,怎么着?后悔了是吧?我早就给你说过了,谢景这个人你留不得,你自己也管不住,还是趁早把他的归属权交还回来比较好。”
“这些事于他而言毕竟谈不上是什么好的回忆,一方面我是怕我直接问他会影响到他的心情,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关于你们的一些决策未必是他能够知道的,还是直接问你比较方便。”
“……”黎宪看着面前这个气质沉稳的年轻人,再次在心里骂娘了,当时在陵城的时候就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得,现在居然还好意思找他问事情?!
“如果你不想说的话?”白夜紧盯着对面那双深棕色藏着不愿的眼睛,“我可以去问别的人,我相信当初知道这事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我有办法能够把他接走,自然有办法挖出他以前的事。您应该清楚,这对于我而言,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黎宪,“……”
尽管没有声音,但是白夜知道那应该是一句脏话。
黎宪颔首不语,少倾扬了扬下巴,冷笑一声,“年轻人还真的是好大的口气!”
“不,恰恰是因为我敬重你是前辈,所以我才客客气气地请你出来,也会询问你的意见,而不是稍有相悖,就直接动手不是吗?”白夜表情冷淡疏离,瞳孔深处涌动着说不出的暗流,仿若利剑。
黎宪一顿,半晌如梦初醒,磨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不是就因为我教训那孩子,就看我不爽是吧?!”
空气安静良久,星级酒店的隔间隔音良好,几乎听不到外间的声音。白夜往后将背脊仰靠在椅背上,淡淡说道,“还好,我觉得我表现得不是太明显。”
“……”完了,完了,这才多久?!一个二个还要反天了是不是?
黎宪神情一片阴霾,好半晌才缓过气,冷哼一声不耐烦说道,“你要问什么赶紧问,不要耽误老子时间。”
白夜眼皮一跳,蓦然抬眼,正色道,“我想知道两年前你们围剿津安的时候,为什么决定策反谢景?”
黎宪可能没想过白夜会问什么,一时间听到这话,没太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夜接着说道,“即使是按照当时的说法,谢景是最靠近代庭的人,极其容易知道组织变动,方便你们做出部署。但其实这在我们长久以来的工作中,明眼人都知道是不太可能的。正是因为和高层接触密切过近,所以才有可能存在难以策反的情况,甚至很有可能策反后又反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我知道你们当时决定让谢景去当卧底,肯定还有别的理由。”
黎宪蓦地望向白夜,眼底微微闪着愕然。白夜顺势将烟递过去,黎宪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半晌挤出一句,“当时……刚开始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
黎宪脸颊肌肉微微发紧,侧头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瞳孔深处燃起火光,“我们向来主张用自己人,所以其实一开始上面是打算让老藤去当卧底的。为此我们精心准备的一个计划,通过当时在代庭组织中安排的一个卧底了解到,他们会在一个组装厂进行交易,而我们这边安排人过去搅局,然后趁机混进去。”黎宪看向白夜笑道,“其实不管是好坏,但凡是对于那些能拼能打的,总会怀着或许能为我所用的想法。”
白夜几乎立马明白了黎宪的意思,“也就是刚开始你们是打算让滕至晖打着投靠那边的举措?”
黎宪点点头,“你说得不错,而且也是因为我们这边有信心,即使代庭不相信老藤,他照样也有办法可以逃出来。”
白夜没有说话,代庭手底下大多数也都还是普通人,肯定是做不到对付执令司排得上号的人物,这个说法倒也算不上什么自大。
“在当时,我们抵达那个组装厂后……”如果看得仔细的话,是可以发现黎宪夹着烟的手指头是有些微微发抖的,记忆中冲天的火光,无数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炸惨叫,把所有在死神之镰还未下落之前的戏剧推向前所未有的高潮!
“报告总指挥,组装厂内没有人,重复一遍,组装厂内没有人!”
没有人?
卫星电话中人声断断续续,仿若被一种无形的电流切断了一样。但是黎宪什么都听不见了,足足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陷阱,“撤退!听见没有?所有人全部撤退!撤退——”
“滕至晖,你听到没有?撤退!”
但一切都太晚了。
同一时间,组装厂内掀起冲天的巨焰,无数血肉横飞的残肢伴随着爆炸连成一片撕心裂肺的炼狱。
白夜手指蜷缩了一下,“怎么会这样?是当时安排的卧底传递的信息错误吗?”
“可能是他暴露了吧,那小兄弟没能活着回来。”黎宪语气不无惋惜。
“那后来?”
黎宪急促地吸气,强行平息激荡的情绪,扯了扯嘴角,说不上是好笑还是什么情绪,“虽然当时主要是想着让老藤可以打入敌人内部,派遣的兄弟不多,但是基本上都全军覆没了。”
这于他们而言其实不过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从一开始的时候,只要走上了这条路,总要抱着这样的想法,哪怕就是有一天落到自己的头上。
黎宪淡淡说道,“这事你确实是叫错人了,你去问老藤比较实际,他知道的比我清楚。”
“是因为只有他活了下来?”
“是。”黎宪苍白地笑了笑,“老藤当时身负重伤,别说是对抗我们这样的,就是个稍微力气大的普通人,都能把他打死。他从爆炸现场被带走后,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对方会存在惜才之心。”
白夜几乎知道黎宪这话意味着什么,不由得微微色变,“他们决定杀了滕至晖?”
黎宪长呼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脖颈,“行刑人就是谢景。”
白夜心脏重重搏动一下,但表面没有露出端倪。
“当时我们是打算去营救老藤的,但是他那时身受重伤,如果我们暴露的话,恐怕对方急眼就会直接下手,他那伤势等不起。所以我们这边进退不得,只能是一路跟着过去。或许是代庭那老狐狸没有想到我们留有后手,直接就让谢景当场解决了老藤,我们听到枪响,感觉心都凉了。”
“可是滕至晖没死?!”
“谢景没下手,他那时还不叫这个名字,代庭手底下的都称他为毒牙。后来我们不惜冒着有可能暴露在人前的风险,潜入了当时代庭手底下的一个分销地,就是在那儿抓到的谢景。这孩子性子刚烈,猛得很!”黎宪眉梢一挑,这话竟隐隐带着夸赞的意思。
白夜敏感地察觉到他称呼谢景的时候说的是这孩子,起码证明了在黎宪心中,谢景也并不是那么不堪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