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赐字后, 《文学杂志》正式更名为《艺苑》,得到了内府的资金注入。
也就是说,这是一份天生就有官方血统的刊物。
之前已经在小范围内试刊行过几期, 后来因为手上俗务太多, 不知不觉就撂下了, 如今皇帝命他们重新刊行,贾理很是仔细地筹备了两个月,希望尽善尽美。
隆冬之际, 王爽终于回来了。
新科进士在高中后,依例有几个月的假期,让他们回乡祭祖, 修葺祖宗坟茔,囊中羞涩的还可以申请地方拨款。
王爽自然不必回乡,他家本就荣耀, 用不着他再去锦上添彩。
他是去实现了自己从小的愿望,随商队去了关外行走。
得知他回来后,贾理和徒桦自然要和他见面, 便提前投了帖子给王家, 说在太白楼治酒请他。
王爽欣然应诺。
贾理想到龚少安说过仰慕王爽, 便将他也叫上了,喜得龚少安连说没白交他这个朋友。
这日公事既毕, 贾理和徒桦换了常服, 骑马到太白楼, 却见龚少安已经到了, 正自斟自饮。
他今日穿了一身正正经经的襕服, 戴四方巾, 加上正当盛年, 浓眉大眼,还真有些儒雅文士的味道。
徒桦进门就笑道:“你又逃学!改日我见到李祭酒,定要和他提提你这个学生,让他好生申饬于你!”
龚少安不慌不忙,笑道:“何苦来,又害我!敢情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没有,只是我们忙得和什么似的,你却在这里高坐,看着就惹人忌恨。”贾理开玩笑道。
他走到席上坐下,见桌上摆了几只填金的漆盒,又有一只描金敞口梅花瓶,里头插着一把开得正盛的梅花,浓若胭脂,便知是他自家带来的了。
“自打娶了嫂夫人,我看你这日子是越过越舒服了,也不知哪里来的福气,娶到如此贤妻。”贾理顺口打趣道。
龚少安听他夸赞自己的妻子,心内怡然自得,笑道:“家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过去我父亲常和我说这句话,我只嫌烦,想着有个女人管头管脚的有什么好,何如自己一个人自在,今日始知闺中之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说完,他看着贾理和徒桦直笑,道:“屈指一算,你们也到了娶妻的年龄了,若是羡慕,也让家里给你们物色一个,不就好了。”
贾理道:“南北风俗殊异,你们南人是早婚惯了的,我们都中却不是如此,我们家的子弟,十七八岁才张罗,也是平常,二十岁娶妻,也不嫌晚。”
“那是你们家门第高,只有你们挑人的,没有别人挑你的,换了平头百姓,还不是有了就早早定下。”龚少安道。
徒桦笑道:“我就觉得娶个妻子很好,衣食住行有人打理,不必自己费心。”
“是呐,你还想着妻贤妾美,享尽齐人之福呢!”贾理笑道。
龚少安忙道:“六爷果真有这个大志向,可要擦亮了眼睛细细挑选才是,有的妇人妒心极重,容不得丈夫有别的妻妾,若丈夫移爱,心中便生怨恨,时日久了,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徒桦浑不当一回事,笑道:“皇室自有体统,容不得妇人嫉妒生事。”
贾理觉得自己面前坐着两个神奇生物,不由冷笑道:“你们这两个贪心不足的,有了娇妻,又想美妾,就该叫你们遇上两个利害的女人,那时才知‘因果报应’四字呢!”
“别和个娘儿们似的唧唧歪歪,就我们的身价,再多几个女人也蛮消受得起!”龚少安哈哈大笑,抬手和徒桦碰了一杯。
徒桦也笑道:“我就瞧不惯老三这点,整日清教徒似的,有什么趣儿。”
正说话间,王爽来了,一身银白海水纹外袍,束着银带,越发显得英气十足,神采飞扬。
他进了房内,便笑道:“我来晚了,论理该自罚三杯,只是这酒我不能吃,快换素酒来。”
贾理看他这个形容,又说这个话,便关切地问道:“瞻宇家中有亲人长辈过世吗?”
王爽闻得此言,叹了口气,脸上也没了笑影,掀袍坐下,才道:“不是我们家,是我那未婚妻子,两家本来商量着,年后就给我们完婚,谁知她近日病死了,我想着,虽然她没过门,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情义,便说守上一年的妻孝。”
妻子过世,自然该守上一年,但未婚妻不在此列,不守是寻常,守的才是罕见。
席上诸人听了,都肃然举杯道:“瞻宇高义!”忙命伙计换素酒来。
素酒上来,王爽吃了一杯,便与众人细述这次出关之行,对路上的艰苦只字不提,只讲如今中原与草原的贸易状况,边关的军情和守备情形。
他口才又好,观察得又细,说起边关之行,滔滔不绝,直听得众人如亲身经历,跟着他时而感慨愤发,时而击节叫好。
贾理在心里想,这哪里是出关之行,分明是边关社会考察报告。
王瞻宇进士真是当代人杰啊!
半晌,王爽口渴,要茶润喉咙,龚少安连忙提壶斟了一碗,殷勤地捧到他面前,满眼放光。
王爽不明所以,对他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接了过去,两口饮尽。
贾理笑道:“瞻宇兄这番经历,实在让人神往,不知这一路上,有没有做什么文章。”
王爽放下茶碗,想了想,笑道:“倒有两首歪诗,究竟也不好,也作了几篇小品文,倒有些可看之处。”
“我说的不是这个,就如方才瞻宇和我们说的这些,何不以笔记之,我和老六正在办一份刊物,万事俱备,只欠一些言之有物的好文章。”贾理笑道。
“方今之世,士风轻薄,文章重辞藻不重内容,再难有两汉之时的雄文,我和老六最厌这种轻浮文风,虽然微力区区,难以撼动文坛,但我们办的刊物,那些俗艳文章一概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