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末, 各省各府都递解了公文札子来,吏部开始考评课绩,高部堂连日在部里住着, 升降黜落, 全出己心, 由不得各人心下惶惶的,四处乱撞。
外地的官儿往京官儿府上送三节两敬,这是成例, 贾理虽然只是小小一个御史,几日间也打发了四五拨人去。
他自然不要外官的东西,传到外头去, 又多了个“傲慢”的名声,和此前的“酷厉”一起,合称“酷厉傲慢”。
贾理心知是叫他参过的那些人捣鬼, 也没法子,下衙后索性去福王府避着,吩咐赵青紧闭门户, 只说主人不在家, 不许接待一个人。
徒桦略有些风寒, 已有几日不上朝了,只在家中拥炉向火, 服药调养, 见贾理登门前来, 便叫他上炕坐, 问吃了饭不曾。
贾理笑道:“我一放衙就过来了, 哪里有空儿吃饭。”
徒桦忙叫小厮去厨下传点心, 道:“先垫补一点儿, 一会儿咱们吃饭。”
小厮去了不多时,捧进一只攒盒,将点心摆上,却是一盘子百子桃包,一盘子叉烧包,三四样小食,色色做得精致。
这期间,就有几拨人轮流来讨主意,问宫里宫外各处发放年例的事,徒桦翻出一个线装本子来看着,一一打发他们去了。
贾理觑了个空儿,道:“你这里忙,我先回去了。”
徒桦忙道:“别急着走,再坐一会子,有话和你说。”叫着小厮领贾理去书房坐,说自己随后就来。
又请了长史和一位少年幕客来陪着,沏上香茶,大家说些朝中大事。
那幕客便道:“去岁皇恩浩荡,允许妃嫔归省,真是天大的盛事,尊府上说省亲的文章,有几句极好,学生常常挂在口头吟哦,实在妙得很!”
贾理笑道:“文墨粗鄙,有玷先生视听。”
这幕客忙奉承吹捧一番,又说自家也曾做得几句诗文,拜在一位虞正卿先生门下,这位虞先生性情恬淡,做得好诗文,自己身为学生,常苦思如何孝敬,思来想去,竟是将先生的诗文编纂印刷出来的好,可惜自己还要奉养家小,没有财力。
说完,就渴望地看着贾理。
换成爱结交文士的,这时少不得要帮他几两银子,或者将此事包揽了去。
贾理心中明白,便说:“若能筹措来印书的银钱,我家倒有个小小的印书坊,养活了几个匠人,可以便宜些。”
这幕客脸上就有些不悦的神气,只是不敢发作出来。
长史忙看了他一眼,打个眼色,道:“前儿不知是谁,给王爷进了一轴仕女画,说是仇十洲的真迹,相公瞧瞧。”
说着,走去取画,那幕客也告罪出去,长史正在廊下等他,一见他出来,立刻揪着他进了茶房,道:“小温,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我们王爷头一个知交,你敢得罪他,揩他的油!”
这温幕客是才投了来的,不知王府的情况,闻言腿都抖了,打躬作揖的哀求道:“实不知是这样,求大人说情!”
长史吓唬了他半日,才道:“要消灾解厄,却也不难,你拿五十两银子来。”
温幕客大惊失色,道:“学生一年也不过勾的三四十两银子过活,哪里拿得出五十两来!”
长史道:“你在王府里,自然就不是这个身价了,过一个年,赏下来的锦缎衣服只怕也值这个数!”
温幕客没奈何,只得写了一个五十两银子的欠契,签下名字。
长史收了,取了那美人画,到贾理面前说:“他已知道错了,在外头不敢进来,央着下官来说合,下官看他怪可怜的,却不过情儿,讨相公的主意。”
他知道贾理是个平和君子,从不胡乱记恨人的。
贾理笑道:“你还和我弄鬼儿!只怕是又发了一笔财,又在这里当好人。”
长史嘻笑道:“只求三爷疼我就是了。”
出去叫了那温幕客进来,叫他向贾理赔罪,贾理看他战战兢兢的,不知长史怎么吓唬了他,怪可怜的,倒和他和颜悦色的说话。
有顿饭的工夫,徒桦裹着狐皮褂来了,长史带着温幕客下去,小厮们拿进食盒来在厅上摆饭。
徒桦坐在狼皮褥子上,脚下搁着烧得旺旺的脚炉,道:“这个小温愣得很,高资也该教他些眉高眼低。”
高资就是那长史的名字。
贾理道:“他急你所急,已经教过了。”
徒桦挑眉,慢吞吞的说了个“哦”字,脑筋转过来,笑骂道:“这个高资,竟然拿你当筏子,我非罚他不可!”
贾理只是笑,也不求情。
天冷了就该吃涮锅子,徒桦显然深谙此道,桌上满满的摆了许多新鲜菜蔬,都是暖房里种出来的,比肉还金贵些,又有些面筋丸子等东西。
徒桦叫左右下去吃饭,道:“我们自己涮着吃,倒还有趣,你们只管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