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理在家躲羞几日, 脸上渐渐的好了,这日正在房里吃饭,黛玉走来道:“我们上一社商量着, 要做一篇秋景的赋,总没做得, 好哥哥, 你带我出去一回。”
红玉斟了茶来与她吃着, 贾理就道:“既是这样,明日和你出去。”
黛玉道:“何必明日,今日就很好。”
贾理答应着,吃了饭, 取了一套新鞋袜衣裳穿了,叫人安排一乘青布小轿, 自己骑上马,与黛玉出城。
到了城郊,此时恰是深秋,天气肃杀, 百草凋零,贾理拾了根棍子在前开路, 免得有蛇窜出来,黛玉牵裙上山,两个家人担着食盒毡子跟随在后。
黛玉看着娇怯,体力倒还好,一路或仰看松树, 或俯观清溪, 且行且住了半日, 额上才微微见汗。
贾理长叹道:“身临此境, 使人名利之心顿消。”
黛玉笑道:“名缰利锁,怎生得脱!”
说得贾理也禁不住笑了,朝她微微点头。
因见不远处有个寺庙,便道:“咱们过去歇歇脚,借碗水喝。”
黛玉也有些累了,两人便下了坡,向寺庙走去。
到得跟前,却见几个小孩子在那里打瓦踢球,又有一个秀才推着门走出来,头戴方巾,穿一件破旧的直裰,四十上下年纪,满面风尘。
原来这寺庙还是一个学堂。
这秀才见是一个俊俏的年轻公子,携着一位戴帷帽的小姐,又有两个家人跟着服侍,不敢怠慢,忙接了进去,叫着和尚煨茶来献。
当下便在厅上坐下,这秀才自报家门,原来是安家集上人,这附近几个财主的子弟到了开蒙的年纪,合计着请了他来坐馆,教几个学生。
又问他们这行人来历。
贾理只说携妹出来登山赏景,并不报家门,这秀才倒更敬重起来,口中便说些程文旧墨的话。
那和尚嘟着嘴,走去通炉子顿茶,一个家人忙过去说:“我们爷不吃外头的茶叶,现有带的茶叶在这里,借和尚的炉子和水用一用。”
便取出一个纸包打开,下在水中,这和尚却是识货的,心道,董胖子去年花了几百银子买的那茶叶,也比不得这个,又见两个奴仆都是穿的细布衣服,鞋袜又干净,便知是大户人家了。
这么想着,自去收拾了些面筋豆腐梅干杏穰的东西,和着茶送上去,道:“相公不要和这酸子多言语,这里冷,另有暖和清静的地方坐,请相公和小姐移步。”
秀才跳起来,要和这和尚打架,两个家人忙拉开了。
贾理正也不耐烦听这秀才的呆话,闻言便和黛玉跟了和尚出来,到厢房坐下吃茶。
家人将担着的食盒打开,摆上奶油面果儿,胭脂鹅脯,藕粉糕,炸鹌鹑,切的金华火腿,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和尚陪着说话,笑道:“我们县里前儿出的一桩公案,说起来滑稽得很。”
贾理见黛玉爱听这些,便道:“你也吃一杯,好说来听的。”
和尚千恩万谢,取了一只杯子,家人给他倒上一杯酒,仰头吃了,又要了一杯,一连吃了三杯,笑道:“那头有个破庙,原来有个老和尚看庙,不想去年死了,没人打理,破败下来,我们也没管。”
“春天来了一个小光头,说是普渡寺出家的,云游至此,也没人查他的度牒,把那庙打扫打扫,就住下了,也有善心的施主,施舍两个钱给他。”
“他倒有个生财的法子,见着谁家有好的肥牛,就把那光头抹上些盐,走到牛前头跪下,引着牛伸出舌头舐他的头。”
说到这里,和尚卖了个关子,且端起杯子喝茶。
黛玉正听得入神,见他不说了,忙道:“叫牛舐他的头做什么?”
说完,自觉失态,眼波流转,看了贾理一眼,微微低头。
贾理对她一笑,也问道:“做什么引着牛舐他的头?”
和尚听黛玉娇声细语,不觉神魂皆荡,被贾理一问,三魂七魄才归位,忙笑道:“牛吃了盐,就要流眼泪,他就去和牛主人说,这牛是他父亲变的,求主人舍了他。”
黛玉听了,心道,这世上骗人的法子也太多,不知有没有人信他。
贾理道:“果真有人肯舍给他么?”
和尚笑道:“多半倒能得手。他牵了牛去,便转手卖了得钱。”
“前儿如法炮制一回,偏又心不足,讹起人来,买主将牛宰了,他又去说,这牛是他父亲变的,要加钱,买主不服,和他闹上公堂,吃县尊大老爷打了二十板子。”
贾理不禁哑然失笑,摇头道:“似这等人,便是他的真父亲,只怕也能卖了。”
和尚忙道:“正是呢,就是这等人,把我们沙门的声誉都给败坏了。”
说着,大家吃酒,和尚见这公子自有威严,小姐倒是爱听,便搜肠刮肚,找了许多新鲜话儿来说。
黛玉果然喜欢,一时吃毕饭,收拾了杯盘,和尚又捧出一碟橄榄蜜饯,一碟枣子,一盘黄橙青橘给他们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