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五年六月中旬, 东京城还与以往一样繁华,临街铺子里的商家一大早开张,车马缓缓驶过偶尔在铺子前停下, 车上跳下来女使或是书童挤进铺子里买几个热腾腾的包子或是胡饼,清晨的糕饼面食铺与粥铺最是热闹, 几个较为有名的铺子去晚了往往都要排很长的队。
六月精阳,红冠大公鸡站在坊间一座楼阁的出檐上报时,随着太阳渐渐升起后城中逐渐弥漫起一股燥热,凉爽的夏风吹过河面泛起轻微的涟漪,汴河上船夫带着斗笠撑着长竹竿, 船只来往不停,街边一处买冷饮的铺子前围满了扎总角的孩童, 手里攥着几个铜版,上面刻着“乾元通宝”
开封内城东北隅的夷山脚下, 皇城司所设的冰井务就在此山脚下的夷门内,太阳刚出, 内侍监官便催促着士卒将从金明池收藏的冰块从地窖内取出。
“阁长,大内这是又要设宴了么?”
内侍摇摇头,“上头吩咐的谁知道呢, ”想着东宫妃那位内侍又乐呵呵道:“怕是好事要将近了吧。”
士卒们将从地窖内取出的冰块放入木桶内装车运往大内, 一到夏日城中卖冰饮的铺子便数不胜数。
炎炎夏日, 街道上人来人往,簪花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把团扇,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 “这天也忒热了吧。”
临咧的一家铺子门前挂着长幡, 上面写了两个极大的招牌字, “饮子”
老板看着女子所指的小木牌, 旋即低头从冰块内取出一碗对应的冷饮,“姑娘,这是您要雪泡豆儿水。”
女主人站在马车旁等候,只披着一件单薄的褙子,旁侧的女使付了铜板接过冷饮转身递给女主人怀中的小男童,“姑娘还要什么?”
女主人摇头,“都是他爹爹惯的,官家赏赐的冷饮还吃不够。”旋即将男童交给乳母跨上马车后抱进车里,“非嚷嚷着要吃外边的。”
女主人将帷帽摘下放在旁侧,伸手理了理孩子的衣襟,“一会儿见着外祖要喊翁翁知道吗?”
男童扎着总角,抱着一碗冰饮连连点头,女子见儿子如此很是无奈的垂下手,“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一匹马与马车迎面奔来,马上坐着一名带交脚幞头红皮带束腰的禁卫,禁卫举着一面旗子高声传道:“征北大捷,南阳侯率军攻破北辽都城。”
大捷的喊声从城东穿至城北,一个时辰内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东京城,车夫连忙将马车赶到一旁给军官让路。
“中京破了...”车内的女子旋即掀开车帘。
女使回头问道:“征北大捷,此时相公应该不在家中吧,姑娘,咱们还回方宅吗?”
“回。”
马车缓缓向前至阴平侯府对面的方宅门前停下,女使将小男童抱下旋即又搀扶着女主人下车。
方氏先是扭头瞧了一眼阴平侯府旋即牵着儿子回了方宅,宅子不大人也不多,方之彦嫡妻李氏从屋子内欣喜的走出,“姑娘回来了呢。”
“母亲。”方氏朝母亲福身又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
扎总角的男童便抬起头睁着天真的眸子糯糯道喊道:“祖母。”
外孙的叫唤让这个老妇人倍加欢喜,弓腰将其抱起,蹭着额头,“看来我们家临哥儿又长高了不少呢,祖母都快要抱不动了。”
“母亲,爹爹没有回来么?”
李氏摇头,“他一直忙着替官家变法改革,已经好几月都是匆匆过家门就又走了,本来今日旬休是要回来的这不初战告捷嘛,枢密院脱不开身。”
“爹爹与官人忙着改制已经有不少年头了,女儿总觉得心慌。”
“贬也贬过了还能如何,大不了再次贬黜出京,我跟着你爹爹半生漂泊早已习惯,只是你外祖那里你要多多上心些,他之前征西时受了腿伤旧疾复发不能走动,你也知道你外祖平时最牵挂与惦念的就是你了。”
“女儿知道的,一会儿用过午膳就带着大郎去探望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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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十五年六月,神机营炸开北辽都城,南阳侯领军攻陷中京,北辽皇帝耶律明带着帐殿护卫及亲从官北逃,首战告捷,皇帝遣使至前线犒赏三军。
同月,东宫太子妃临盆,皇帝诏命翰林医官院赶入东宫,寝门外诸绯袍与绿袍齐聚,将示意图画于纸上由内人转入产房交与坐婆,房中除了十余个经验老道的坐婆与打下手的宫人外还有秦国长公主亲自陪同。
皇太子焦急的等候在门口,听着撕心裂肺的声音几次欲要入内都被宫人拦住了,太子妃长姐赵晨也被勒令在门外,提着一颗心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攥紧了衣袖。
赵晨看着一脸焦急的皇太子,“殿下坐下歇歇吧,您都一夜没合眼了。”
“阿熙还在里面,我怎么能歇下啊。”
房间内频频传出女子的撕喊,挣扎无力后声音随之渐渐小下,宫人们便急急忙忙将汤药端进去又将染红的温水端出,换了新的干净的热水进去。
房间内,隐约生有皱纹的手紧紧攥住将要临盆之人满是汗水的手,看着女儿受自己曾受过的苦秦国长公主能够感同身受,心便如刀绞般疼痛,“大郎就在门外,他们都在等着你呢。”
禁中与东宫必经之路上,每隔一刻钟便可瞧见有着内臣服饰的内侍骑在马上飞奔来往。
这几日朝廷将目光分移到了东宫一些,似乎文武百官也都在期盼着什么,天下的臣民都在猜测东宫日后诞下的皇长孙是郡王还是郡主。
两日后,随着朝阳初生,东宫的侧殿传来一声洪亮的孩啼,使得东宫上下所有人都大了松了一口气,更有喜极而泣者。
一批内侍从东宫大门跑出,牵住马匹一跃而上,“驾!”背对着朝阳往霞光洒照的朱墙飞驰。
内侍急匆匆走入内将记录皇长孙诞辰的册子呈上,“官家,圣人,东宫妃生了。”
“乾元十五年,岁次甲子,六月戊子,二十一日卯时七刻。”萧幼清拿着册子转身投入皇帝怀中喜极而泣道:“多年之前,臣妾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做祖母。”
皇帝抬起手轻轻抚着萧幼清的背,内疚道:“对不起。”
萧幼清揪着皇帝背后的衣服抬头,“这是我自愿的,是我心甘情愿,和官家没有关系。”
皇帝再次将萧幼清搂进怀中,对着垂帘外躬身立候的内臣吩咐道:“让内东门司将准备好的赏赐送过去,让东宫按皇子出生时的规格操办,另外告诉太子,皇长孙百晬之日朕会赐名。”
“是。”
萧幼清从皇帝怀中离开,“咱们去东宫看看她们两吧,熙儿怎么着也算官家第一个养女。”
皇帝伸手轻轻抚着萧幼清湿红的眼角,“一会儿再去,我要先召见几个大臣。”
“召见大臣?”
皇帝点头,萧幼清便挑眉道:“官家要庆贺赏赐大臣们浴儿包子吗?”
皇帝旋即摇头,“现在战事吃紧,边疆有辛苦作战的将士,民间尚有温饱不足的百姓,金帛没有必要花在庆贺皇子诞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