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宫事(1 / 2)

黛玉告退后, 通往西次间的八扇页楠木雕花嵌寿字屏风后就转出一个身着龙袍的老年男子。

太后摇头笑,也不起身行礼:“您做了一辈子英姿盖世,武定四方的皇帝, 如今却学人偷听壁脚, 真是晚节不保。”

太上皇被人说了晚节不保, 没动气不说,反而也摸着胡子笑了。

“如何?”太后问道。

“不错,是个好孩子。”太上皇说完后又皱眉:“这几个孙媳妇中, 就是原儿的正妃选的不好。不比甄家的女儿,有朕的乳母带着教养,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太上皇对甄家的滤镜, 太后不以为然,但想起甄然她也肯点头:“当日我看过甄家那位姑娘,聪明机敏, 品性也佳。”虽然甄然为人傲气,当日又摆出一副冰山成精的样子,来抵触嫁入皇室。可太后为人, 并不太在意规矩体统, 她只看重“心正”二字, 所以从前会护着杨皇后,今日又会对黛玉加以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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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回到重华宫, 便命人宣内务府正副总管。

本朝但凡帝王有关事宜皆是内务府的主管范围, 诸如茶膳房、储物司、礼仪司、建造处、鹰犬房等、甚至是扈从的御前侍卫也属于内务府管辖范围。后宫的事务, 只是内务府一个不大的分支罢了。

在外有官员统领内务府, 当日去荣国府下纳采之礼的正副史, 便都是官员而非内监。

而在宫内, 则是内务府总管, 都是有头有脸的内监担任。

这两位内监倒也巧,都姓张,所以旁人都直接称呼管事,副管事。

管事是个圆脸颇为富态的内监,弯着腰笑道:“太子妃娘娘只管放心就是,宫女们凡入宫,都要先试过绣锦、执帚等功夫,尤其是看重礼仪和规矩。有不合的早都撵出去了,根本进不来。

而进来的这些,也不是小门小户似的抓着人就用,也得先去掖庭学上半年规矩,每三日都有嬷嬷考一回。半年后合格的里面再选了那些面貌清秀,配服侍主子们的往各宫去,其次再分到尚衣、尚饰、茶膳等处。”

“所以这能到娘娘身边服侍的,自不用说,睡梦中都能背出规矩来,行动都离不了谱。而各处的宫人,也都是谨言慎行,不敢逾矩,不然慎刑司可不是好进的。”

黛玉听他这一长串,态度是恭敬中不乏亲热,但也没什么实在话,倒像个卖货郎,把宫人们夸耀了一番。

于是且听着他说完,便将各处奉上的人员名册合上道:“听张总管的意思,宫人无一不好。那每年因口舌之过抑或偷懒耍滑,贬到浣衣局并洒扫处的这几十人,又是从何而来?”

张总管一点磕绊不打,笑容更热切了些道:“奴才们是伺候人的,好不好,都是主子们的心意罢了。正如奴才现在是太子妃娘娘的奴才,您说错的就是错的,对了也是错的,从今后娘娘的话就是奴才的天,只求娘娘疼奴才了。”

小萝原在旁伺候倒茶,听了这样肉麻的话,不由暗中伸手去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

黛玉忽然就想起了太后娘娘风雨不动的神色,以及杨皇后万事都表露在脸上的率直。

眼前这个内务府总管,肯定是杨皇后用惯了的人。

太后娘娘重理,杨皇后却任情。

这世上别说杨皇后这样的直朴的人,便是聪明如凤姐,不也常陷在恭维里,陷在簇拥奉承的排场了里吗?

这世上没有不喜欢听好话的人。

张总管见他表示出投诚后,这位极为年轻面嫩的太子妃,脸上却没什么神色,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了看他,然后又打量着张副总管,心里就是一突。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后宫也是如此。

张总管来之前是做好功课的,听说过这位太子妃跟杨皇后婆媳关系极好,两三年来一直奉诏入宫,调养身子。

于是便想打一打自己是杨皇后当年用惯的旧人,这样的感情牌。

然而此时黛玉已然将名册递给小萝:“可以叫茶膳房的人进来了。”

张总管愣了一下,这就完了?太子妃难道今日就是认认脸面?

黛玉对二人点点头:“还有一事,你们回去想想,明儿来告诉我。”两位总管连忙躬身应了。

“太后娘娘曾提起,每年都要选一批宫女进来,且数目一年比一年多,总该借着今年的喜事放出去一批,将各处精简一下。”

两人面色就凝重起来。

毕竟人事裁员是件大事,里面可操作的油水也很多。

黛玉对两人变更的脸色,以及张总管欲言又止的态度恍若不见,继续轻言慢语道:“此事你们先在心里拟了章程来说与本宫听听。”

前朝内监许多都掌大权,司军纪,日以惰毁。亦或是代替天子巡视边塞,滥行无度,而导致疆事大坏。

连前朝的灭亡也与太监脱不开关系。

因此本朝不许太监读书识字,将他们限于内宫之中,别说去当监军干涉军务了,除了传旨根本连道宫门也出不去。

哪怕做到秦戊这种太监上的尖儿,跟前朝太监的权势和重要性也不能相提并论。

故而黛玉也只能让他们拟了章程来说,写是写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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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处的主事和副主事,都在重华宫的院子里站着,伸长了脖子做观望状态。

这位太子妃年轻,进宫跟大家还没见过面呢,就闭门侍疾了,他们自然要在心里称一称斤两。若是这位太子妃胸有丘壑,办事妥当,那大家就怀个畏惧之心好好办事,若这位太子妃是草绳拎豆腐,提不起来,那他们自然不畏伏,背地里就可以做起小动作来了。

毕竟新官上任,总是要查账的。

宫中这些年,各处哪里能没点油水烂账。

若是这位太子妃是个柔弱或者糊涂的,他们不但不会填以前的账,从今后还会更加肆意妄为些。

这关系到以后的灰色收入,所以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

见到两位总管都面色凝重一脸深思状走出来,众人虽不敢说话喧哗,但难免要挤眉弄眼,彼此使个眼色:不管这位太子妃是不是眼明心亮之人,但应当不是软弱可欺的脾气。

茶膳房的刘主事忽然开口道:“嘿,咱们什么脾性的主子没服侍过,横竖我行的正走得正,谁查也不怕!做奴才的,一味赤胆忠心的服侍就是了。倒是那些个钻营挑拨,蝇营狗苟的人,估计心里怕得很呀。”

虽说太监们不识字,但到了一定的地位,能跟主子们打上交道,说话自然也就有水平起来。

比如这位刘主事就是一心向学的典范,虽然不识字,但还是努力往出口成章上凑拢,一句话里面的成语比大臣们用的都多。

库房的桑主事也跟着轻声道:“老刘,总共会这几个成语,每次都要拿出来用一遍有意思吗?不过你就有句话说得对,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是不怕换主子的。倒是有的人,平时就是狗掀门帘子——全凭一张嘴。可如今临时抱佛脚也不管用了。呵呵,黑心烂肺的人,赶上他烧香,佛爷都掉腚。”

可见这位桑主事不喜欢成语,主攻歇后语。

正好小萝出来请茶膳房的两位主事,就跟门口守着的小宫女对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就借口添茶出来,叫了这个小宫女跟自己拎壶。路上就问道:“都听到什么了?”

进宫后,地图骤然扩大,从荣国府变成了皇宫,小萝有些分身乏术,打听消息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她很快发展了几个天赋不错的小宫女,收起了小弟,如今这个看门的小宫女青圆,就是她最看重的一个。

这些主事常年奋斗在工作一线,比如刘主事,膳房里常年锅碗瓢盆响叮当,他的耳朵就不会太好,自以为的轻声说话,这些小宫女其实也听得见,此时便回给了小萝。

小萝撇嘴:光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是什么意思啊,倒是指名道姓啊!

青圆果然不愧是小萝看好的人,笑道:“姐姐,我刚看到绣房的曹嬷嬷一直出汗,不停的拿帕子擦脸呢。还有尚饰处的葛管事,脚一直在地上画圈,都快把咱们的院子打出洞来了。”

小萝看了看自己身上因为秋凉加上的衣裳,满意地笑了笑:“等人都散了,去我屋里给你拿果子点心吃。”

青圆脆生生的应了。

小萝回去的时候,正赶上刘主事继续飚成语:“娘娘信任,奴才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黛玉心道:大可不必。

然后刘主事就带着副主事,一个瘦长脸干净利索的嬷嬷一起出去了。

小萝便凑上来将方才的话都说了一遍,墨染就笑:“我说你方才去哪里了。”

黛玉揉了揉额角:“等都见见再说吧。”然后略微扬声:“你们都记下来了吗?”

见内务府的太监宫人们,自然不必在正殿,黛玉选在了西侧间隔出的茶厅里。而一道隔门帷帐之后,白毛绿水两人,正坐在小桌前,各自拿了一支笔,将众人的话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

以黛玉过目不忘的聪明,也信奉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况且人的记忆在日后往往会带了情感和偏颇,不如白纸黑字的分明。

白毛绿水听黛玉问起,忙托了几张梅花暗纹纸走进来,交给黛玉看。

黛玉看过,发现记录无误,便点了点头。

于是众人继续各司其职,白毛继续进去做书记员,墨染依旧帮着黛玉默默看着,小萝负责出去叫人兼发展暗线打听情报,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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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进来的主事,不管私下里有没有违法乱纪,面上起码都保持了应有的恭敬,堪称是问什么答什么,而且随着出去的人越来越多,再进来的态度也就越来越好。

直到尚饰处的葛主事孤身进来。

他堆着笑行礼:“回太子妃娘娘,近来典仪颇多,尚饰处实在是忙不过来,白天黑夜的赶工,这不,就只有奴才脱出身来,副主管实在是来不了了。”

小萝眉毛一立就想反驳:那怎么人家绣房、尚衣处都能来?难道衣裳赶制的出来,你这做首饰的反倒抓瞎了不成?再者,茶膳房的人还日日要预备宫里各层主子的饭菜茶点,也没见忙的两位主事都下灶啊。

况且,这位葛主事一进来,不等主子发问,自己就开口说话,明明违背了主子的意思,还连句请罪都没有。

黛玉手指在白檀木卷草纹细牙茶桌上轻轻一点,小萝到嘴边上的话就咽了下去。

葛主事浑然不觉,仍然堆笑继续说道:“所以太子妃娘娘但有什么,只管问奴才就是了。”

黛玉一哂:“尚饰处竟这样忙碌。”

葛主事连忙道:“太子妃娘娘放心,便是忙不开,这宫里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娘娘的。您喜欢什么花样,什么珠宝,只管吩咐奴才。保证给娘娘打的精细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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