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跳的是惊鸿舞。
翩翩姿态,绝非人间。于一地的夕色光影里,恍似记忆深处的旧梦,又染上最温柔生动的色彩。
周玄凌怔然望着起舞的伊人,时隔多年,仍为这份惊心动魄的美丽所震撼。
一舞已毕,那女子整理了衣裙,款款上前。
身边的侍者待要阻拦,周玄凌已示意他们放行。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语调温和地询问道:“表姐,你怎么在这里?”
那正是朱家的嫡女柔则,玄凌的表姐。
见他如此说话,朱柔则微微一愣,含羞低下头去:“臣女随母入宫拜见太后。”
想来命她在此起舞的,应是太后了。
周玄凌望着这个,他曾深爱多年的女子。
朱柔则无疑是美丽的。
哪怕脱去他心上白月光的美化,她也依旧美得超凡脱俗。方才他观看她的惊鸿舞时,仍然为这份不似人间的美丽感到震撼。
但他已能平静地欣赏这份美丽,而心中不起丝毫涟漪了。
美丽仍旧是美丽,不会因他的不爱而褪色。但爱终究是爱,历经沧海桑田、时光变迁,终于坚定下来的爱意,并不会因为一具美丽的皮囊而动摇。
朱柔则羞怯地望着他。她是纯洁天真的少女,缺乏主见、听从母亲,却也有着一腔情思。她知道自己的表弟是英武不凡的男子,并愿意将终身许他。
与前世不同——
周玄凌早早展露了自己的帝王手腕,亲手扫除摄政王势力。
于是,朱家不再摇摆立场、许给他庶女。而是早早和太后禀明,预备将精心教养的嫡女朱柔则,送入宫做皇后。
反而朱宜修,数月前已嫁了人。周玄凌做了些手脚,使她顺遂地做了正头娘子,而非被嫡母卖给权贵为妾。出嫁之时,又有太后添妆,赠以玉镯。
如今的朱宜修过得也算平和。离开嫡姐的光芒,她心中的不平渐淡。周玄凌虽恨她为后恶毒,但其中不乏自己之过。重来一遭,既无牵连,便各自安好罢。
思绪纷纷杂杂,不过一瞬。他重新看向面前的女子。
朱柔则眼里有不作伪的仰慕。她早已知晓家里欲将她许给表弟,几年来听到的消息,使她无法不对这位帝王产生憧憬。
周玄凌只是微笑,道:“表姐应到了婚嫁的年纪。”
见朱柔则脸上出现茫然之色,他便讲得直白肯定了些:“听闻表姐喜爱梅花。宫中倚梅园的梅花甚佳,待表姐出嫁之日,朕当命人择梅花根苗,赠予表姐,使表姐婚后也能常常赏梅。”
这是亲厚的心意,却绝不是要迎娶她入宫来的意思。
朱柔则的面色发白,眼中渐渐盈了泪水。她颤声道:“皇上……”
紧紧咬住下唇。
她的聪慧已能明白帝王的言下之意,自尊却不容许纠缠。朱柔则退后,向少年君王拜了两拜,埋葬一番情思:“我……臣女多有冒犯,不打扰皇上赏景了。”
毕竟是曾动心的女子,离了自己,以她的温柔美貌,择一良善人家,应不至再红颜薄命。
周玄凌点了点头:“陈献,送朱大小姐回寿康宫。”
……
别了朱柔则后,周玄凌于太液湖畔伫立良久。
舞蹈的惊艳之感逐渐淡去。他望着湖中亭亭青翠的荷叶,逐渐回忆起曾在这片湖中的荡舟而游。那时的女子神色温柔活泼,掬起水来,碧波浸润过荷叶的纹理。
回忆也在这一刻生动起来,思念描摹出昔日的点滴细节,以供咀嚼。
他怀想许久,直到心绪渐平,方回了寝殿独坐。胸中又升起浓浓的惆怅来。
季昭已来了,他却不能立时去见她。
之前,周玄凌不是没有考虑过——待季昭的魂魄降临,便立即以太后名义接她入宫、悉心照料。毕竟季昭并无季行长女的记忆,对那个家本是没什么羁绊的。
她彷徨了一年之久,才小心翼翼地融入这个世界。每每想到那幼年的小姑娘有多坚强地忍泪,周玄凌都感到心中酸楚。
他相信自己可以更好地照料她、包容她,比季家做得还要好!
……然而在深思熟虑之后,周玄凌仍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前世的季昭与季家情谊极深,可见季氏夫妇爱女之诚。
他固然能待季昭极好,但他真的能填补季昭所需的一切情感吗?他固然此刻爱她至深,焉知将来会不会有变故,帝王也免不了伤病早逝!
他应该让自己,成为季昭唯一能抓住的那根浮木吗?
于是周玄凌知道了答案。
他要给季昭家人,给她此世更多的寄托和支撑。因此他愿意忍耐,愿意等待。他让她和那对终将相处融洽的夫妇留在一处,只设法将她必会喜欢的一些小玩意儿,悄悄送入季府。
他在等待,季昭长成那年选秀时,向他走来的样子。
清新温婉,眉目温文,却已初具风华。
到那时候,他会请求她,成为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
周玄凌批阅几份文书后,便听人说太后相请。
他之前婉拒朱柔则时,已料到有这一遭。是以并不意外,一路到了寿康宫,俯身拜见太后:“母后,儿子来了。”
殿内不见朱柔则的身影,唯有竹息侍奉在太后身旁。
朱成璧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心中虽早有所料,仍不免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