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夫妇虽出身礼仪世家,但在自住的小院内,仍有魏晋名士风骨。唐氏烹好膳食,四人分主宾齐聚一桌。
“十七娘归京,虽有些迟了,但也算为你接风。望你达成所愿,万事顺风。”景和端起酒杯,道:“我不得多饮,一杯以代心意。”
一顿饭毕,杜渝告辞离开。唐氏送她出来,二人说了些闺房秘话,倒是愈发亲近了。
临到门口,见到个少年郎,头戴紫貂帽,身着银狐大褂,乃景穆,从外面回来。杜渝与他执礼,景穆矜持片刻,回礼问候了几句,便告辞进府,完全没有要谦让唐氏的意思。
唐氏早已习惯,理也不理送了杜渝离开,才进府回自家小院。
这一趟未曾见到景秀,到底让杜渝有些不得圆满。
杜渝看着自己的侍卫,道:“你蛮喜欢世子么。”
尔璞侧眼看了看来路,道:“他长得真好看!”
杜渝刻意打量了下尔璞,边点头边道:“尔璞长大了,只会更好看,会超过他的。”
尔璞在马背上欢喜得手舞足蹈,又取出临别时景和所赠的一把铜鞘长匕首,也不固马缰,细细抚摸打量。
杜渝起了玩心,故意道:“这把匕首可是削铁如泥,你快些收好,莫让旁人看了惦记,仔细偷了去。”
尔璞面色大变,迅速将匕首藏进衣襟,皱紧了眉头,一路对接近自己身边一尺的人皆怒目以视。
杜渝心怀大乐,又和尔璞开了几句玩笑,才道:“尔璞,过些日子阿姊要去军中,你继续给阿姊当侍卫。但这些日子,你先跟着簪娘。这里不比安西,有很多规矩,你要学。学了,才能更好地当侍卫。明白么?”
尔璞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最重要是听阿姊的,然后是簪娘的。”
倒是提炼精要。
杜渝又与他说了些今后要接触的人情世故,不多时便快到虞公府。
杜渝心境已然迥异——景和有句话着实在理,她还活着,虞公府上下百余口人、一族遍布江南,都要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生活下去。
岂能因噎废食!
她拍了拍坐骑脖颈,正要翻身下马,身后传来马蹄声阵阵。
杜渝回身望去,一位身形壮硕的微髯男子纵马而来,数九寒天不过身着单薄胡袍,口中呼道:“前面可是杜姑娘?”
杜渝勒马侧身,那男子一个漂亮的停马,从马背上跃下,竟有九尺之高。
杜渝道:“正是。你是……”
男子抱拳躬身,道:“殿下有请。”
杜渝微一凝眉,道:“可有要事?”
男子道:“属下不知。殿下只说,请杜姑娘尽快,过府一叙。”
杜渝望了眼自家门楣,只对尔璞道:“你且家去,与簪娘说,我去长公主府,晚些回来。其余诸事,你听从簪娘安排,莫要惹是生非。”
尔璞嘟了薄唇,重重“嗯”了一声,打马回府去了。
杜渝道:“这位壮士,咱们这便走罢。”她辨明方向,足尖轻点,往永兴坊去。那男子跨马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一路再无半句话语。
今次入了内院,郑函早已等候多时。杜渝打过寒暄,郑函言简意赅,只说了句“殿下在巨峰堂,有要事与杜姑娘商议”,便只字不提。
杜渝见问不出什么,只得沉默跟着。这座府邸占地广博,此番所行,但见奇石嶙峋怪木遍布,在冬雪之中显得桀骜不驯。想来及至春暖花开,定是另一番好景象。
约有盏茶功夫,绕开一丛松林,入目乃是山形的三居之所。瓦片色作灰绿,梁柱皆为清漆。走得近了,只见两旁以瘦笔所书“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杜渝并非书画行家,看不出这瘦中的遒劲,只捉摸着十个字的意思,却不甚了然。
秦诚躬身一礼,道:“杜姑娘,请。”
杜渝回过神,木愣愣跨过门槛。
李依靠着凭几,双腿拢在宽大的裘衣中,看不分明。她云髻高盘,只以金簪装束,眉间点樱,只衬得肤若梨白。
“来了,坐。”李依放下手中书卷,神色清冷,先发制人:“那个番邦小子,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