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渝本以为这孩子会过来,熟料他小脸一垮,钻到崔氏背后,再也不肯出来。
杜渝不忍一稚嫩孩童受苦,走过去蹲下身,放缓了道:“大郎乖,我是……是你姑母。大郎要听长辈的话,可能记下?”
她眼底柔和,亦或许天生血缘羁绊,大郎懵懂间,对她展颜笑起来,打心眼儿里喜欢眼前的姑娘,被杜渝半哄半骗地带出崔氏怀抱,引至李依座前。
李依始终端正跽坐着,不过是低了些许眉眼。
杜渝拍了下大郎肩头,即便是一直养在外院,大郎也没失了涵养礼节。他歪歪扭扭跪下,带着奶气,踟躇了片刻,扭捏道:“母亲。”
“你叫什么名字?”李依不曾允他起身,大郎伏在地上,倒是乖觉,只扣着指间,不曾乱动。
只是这问题似乎难住了他,一张圆脸憋的通红,不知如何回答。
崔氏张口解释道:“只有个乳名,唤笙儿。”语罢,顿了顿续道:“芦笙的笙。”
笙儿?杜渝心下琢磨,这似乎并非大郎一辈行字,却陡然想起,大郎的生母,是唤作笙娘。
“笙儿……”李依默默念了几遍,才弯腰扶着他起来。
笙儿眉眼间确有杜漓的影子,足以让李依失神了片刻。她似乎有些犹豫,只拿左手按在笙儿发顶,语调极慢,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宫的庶子。你既无名,本宫便为你取名——平笙。”
“既纪念你的生母,也望你一生平安。莫要像你父亲……天不假年。”她冰雪聪明,只从乳名便知晓杜平笙的来历,却敞开了告诉他,让他不能忘却是谁冒着生命危险,带他来到这个五光十色的人间道。
杜渝望着李依平淡的眸子,心中繁复一时尽数涌上。她好奇,在李依波澜不惊的表面下,会否真如古镜一般深沉?又或者,在深沉难至的湖底,亦会潜流汹涌?
杜平笙不过是个稚嫩童子,懵懂记下了今后见着李依要唤母亲,将将认个眼熟,便被崔氏唤来奶娘带了下去。
今后他便要搬回虞公府里生活。随着年岁渐长,他会知晓今日所唤的母亲,是大唐帝国尊贵无双的洛川长公主。他也会疑虑,这位尊贵的女子对他的存在以一种完全平和的心态面对,其中难道没有对父亲的失望?但在数十年的生活中,在所有的会面中,她都是清冷寡淡的。
隔着岁月流逝,他或许窥测到那双沉静眼眸后,究竟是什么。
亦或,不过是终其一生,沉沦纠结着。
厅上静极了,杜渝几次三番想开口,但见一个李依垂眸品茶,一个崔氏侧靠凭几,自斟了牛乳,亦是一派淡然。
杜渝坐也不是动也不是,终于不耐烦起来,道:“何时请立世子?阿娘,殿下,你们倒是吭声啊。”
李依诧异道:“请立世子?立谁?”
杜渝道:“难道不是大郎么?”话毕,她望向崔氏,孰料崔氏竟然颔首道:“大郎是该接回来好生管教,但世子一事,还须再议。”
这回不用杜渝再问,李依接过话来,道:“宗室之中,也该挑一挑。具体的,还得看夫人。毕竟都是杜氏子弟,本宫便不熟悉,一切得仰仗夫人。”
“此事虽急,不宜速决。待开春后有了决断,再请旨意不迟。”崔氏搁下牛乳,道:“今日整治了羊羹,殿下可有兴致?”
李依颔首,道:“虞公府好羊羹,本宫心仪久矣。”
一顿饭吃完,李依自然告辞。
行至外院,杜渝想起落下东西,道:“十三娘,你且等等,我马上回来!”
她兔子一般飞了出去,李依唇角微抿,几不可辨地摇摇头,似有无奈。
崔桃上前一步,道:“殿下,在这里等么?”
李依正欲先行离开,余光瞥见一人来,道:“去那处。”
顺着雪廊绕过影壁,李依肩膀微侧。崔桃心领神会,扬声道:“杜先生,请留步。”
杜从谦手里捧着本绸面册子,长身回眸,见是李依,不疾不徐上前来,执礼道:“殿下唤我,是有何事?”
李依立在廊中居高临下,道:“先生立雪柏下,此若隆中,何以对天下?”
杜从谦抬头望着柏上积雪,从容道:“殿下非三往,何以答天下?况,吾一书生尔,天下之大,无才,无以对之。”
李依遥望北方,道:“本宫知你胸有韬略,只因虞公待你大恩,才甘心在此。人心所在,本宫本不该置喙。但只想与先生说一句——先生经纬之才,若可一生屈居,天下大幸也。”
远远瞥见杜渝奔来的身影,李依回身,却又停下,只侧着脸,道:“本宫告辞。万望今后,不必三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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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笙这个字有莫名的好感,原谅我……又用了。
已改,再以-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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