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依离府,是与杜渝一道,前往虞公府。
前些日子,杜渝已持金鱼符于御林军中履职。兵部尚书鄂侯尉迟舒替代出征未归的莱公殷公集亲至,给足杜渝面子。期间,李依业已履行承诺,几纸调令三百里加急送进安西。调令发出之前,李依皆命人抄了副本,送去杜渝处过目。当初长安军的得力干将,除却三四人调入疏勒军镇中担任要职外,其余都会在来年开春后归京。
念及此事,杜渝心中便安定三分。
“还在为千牛卫的事情发愁?”即便在马车中,李依依旧坐得笔直端正,双手拢在袖套中,道:“今日你既休沐,不如松快一些。”
杜渝这些日子与她接触多了些,崔氏叮嘱的守礼一事早被她丢到九霄云外。
“千牛卫倒没甚愁的,左右不就是当官嘛,我怕什么。”身为虞国公府上的嫡女,杜渝自然有资格说这等话。
“那我瞧你愁眉不散的样子。”李依难得浅笑,不等杜渝回答,续道:“因那庶子一事?”
杜渝没好气道:“你既已猜到,那我问你……你可心有芥蒂?”
李依淡笑起来,道:“你想问本宫是否吃味?”
“漓郎毕竟长我十一岁,食色,人之欲也。”李依唇边带着浅笑,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道:“我总不能因我之故……闷坏了他。况且勋贵子弟,家中有侍妾通房本就寻常,漓郎自始至终不过两个,已可称得上洁身自好。”
杜渝愣愣的,她只道李依对这个庶子定是欲除之而后快,但她这般大度,似是阿兄即便纳妾,她也认为理所应当。
对比历代公主那等子拈酸吃醋,甚至一剑刺死驸马的,李依当真温柔多了。
杜渝正斟酌着说些什么,李依转口道:“但本宫亦是吃味的。”她语气已是极淡,杜渝话到嘴边又得咽下,当真不爽。
未几,马车在外停下。
秦诚道:“殿下,已至虞公府。”
车门向外拉开,厚重的玄色帘笼被杜渝挑起一角。她身手灵活,从车架侧面跃下,才回过身来。
李依素手扶着崔桃小臂,便是下车,也透着股初成的风雅。杜渝从另一侧跃下,拍了拍衣摆,回过身来,道:“走吧。”
杜从谦早就以虞国公府家令的身份在门外候着,李依虽贵为长公主,到底是杜氏媳,崔氏若在府外相迎,着实失礼。
李依人虽冷淡,却并非吹毛求疵之辈。她与杜从谦有数面之缘,亦曾闻其人大才。今次浅聊了几句,但觉杜从谦乃举重若轻之辈。
“殿下,这边请。”杜从谦冲南一指,续道:“夫人在内,我另有事,就不送了。”
“先生,今次才知先生高才。待有空闲,还请先生与本宫解惑。”李依退后半步,以半礼告别。
符娘掀开帘笼,李依弯腰步入,杜渝跟着进来,突然觉得怎么自己才像个外人?
因是国丧,崔氏只素服加身,云鬓以木簪盘起,妆容亦素淡。见李依进来,从坐塌上起了身,倒是含着笑意。
屋内烧了地龙,暖如春日。
李依脱下外面罩着的大氅,内里是月白对襟儒裙。先叙了国礼,李依才以晚辈礼,对崔氏道:“夫人。”
杜渝在旁瞧着,忽而笑道:“得了,都坐吧。自己家里,何必谈这些个虚礼?”
崔氏正要训斥,李依淡笑:“十七娘说得在理。”
说不谈虚礼,到底还是请李依面南而坐。
李依未曾客套,道:“大郎到了么?”
崔氏道:“在偏厅。”她回过身,对符娘道:“你去带过来。”
“夫人,虞公世子一事,本宫以为,还应早做定夺。”李依直言道:“若大郎有资质,还应尽快接回府中,悉心教养,以成大器。至于本宫,夫人不必忧心,自会以亲子待之。”
崔氏心中顿时一宽,道:“殿下说的是。”
因事涉机密,双方都让侍女出去。大郎的奶娘哄着孩子进来后,只叮嘱要他听话,也觑着主子们的颜色,躬身告退。
那孩子不过三岁稚童,胎发稀疏,以大辫梳拢拿条蜀锦束了落在脑后,只在末端坠了颗指甲盖儿大小的红玉,约莫是来保平安的。他眉目七分肖父,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脸蛋软似堆雪,望了眼一屋子三个大人,跌跌撞撞跑向崔氏——毕竟这三人里,他唯独认得崔氏。
“祖母……”大郎被崔氏揽进怀中,才转身打量着两个面目陌生的女子。
崔氏正要开口,李依抢道:“今日起,本宫便是大郎的母亲。”
“母……亲?”大郎含糊念了句,眼睛都亮起来,回头问崔氏:“她是我的母亲么?”
崔氏喉间酸涩,揉了揉大郎发顶,道:“是大郎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