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渝眼眸滴溜溜转过,促狭道:“原来你也想到了?那还刻意瞒着我。”
李依道:“凡事若都说破,岂非无趣得紧?”
气氛登时一缓,李依唇角的凌静也淡了许多,道:“本宫府上的桂花酥酪,常人可不是能尝到的。你试试看,若喜欢尽管让人去送。”
杜渝这才注意到面前矮几上有盘乳黄色果子,香气扑鼻。她捻起来送入口中,桂香隐与乳醇中,酥脆可口,回味悠长。她咽下一块,赞道:“非同凡响。以管窥豹,只怕十三娘府上珍馐足我尝试回味许久了。”
二人说笑几句,杜渝正色道:“你说有三件要事,这才说了两件,还有一件呢?”
李依搁下缠丝玛瑙海棠杯,道:“本宫记得,漓郎与一侍妾有一庶子,虚岁四岁的?”
杜渝心中一动,道:“不错,那侍妾产子后没多久便生产热,没熬住去了。阿娘可怜孩子,请了奶娘丫鬟,养在别院,每月由奶娘带回府中见上一见。说来惭愧,我竟是从未谋面,只听说——轮廓与阿兄相类,性子也和缓。”
李依知她忐忑,淡道:“如今本宫既是漓郎正妻,他也得唤本宫一声母亲。改日,还请你走一遭,把那孩子带来,让本宫瞧瞧。你莫要多心,漓郎故去,国公虽安泰,但虞公世子人选,还需早些定下。漓郎有庶子,无论如何,都得瞧瞧他会否有这个资质,再看他的造化。”
杜渝心中一定,又道:“可他才三四岁,不过有个乳名,能瞧出什么来?”
“你为将,知战场谋划,此为十七娘所长。”李依露出个浅笑来,道:“本宫谋划朝局,知人善任一事,自问还有几分心得,看一稚童——易如反掌。”
杜渝再问:“若此子难堪重任……”
“杜氏枝繁叶茂,择一旁支子弟,过继给漓郎,在宗室世家,并非大事。”李依面上恢复平淡,道:“你不会怪本宫插手太多吧。”
杜渝已经彻底放松了,摇头道:“你是杜氏媳,本该关注此事。”
李依道:“如此甚好。”她顿一顿,话峰陡转,道:“你小时候也见过十二郎,那孩子去岁回了趟博山,大约……也没太大长进。”
杜渝脑中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李依口中的十二郎,是湘王世子李伬。若未曾记错,他今年也才将将十二岁。
“你怎么知道他没太大长进?仔细湘王殿下听了心中不喜。”杜渝开了句玩笑,道:“看来今后我与世子打交道也不算少,要不你提前跟我讲讲,这位世子脾性如何?”
湘王一脉,乃昭宗嫡子李校一支,与仁宗一母同胞,仁宗长李校十余岁,待幼弟亲厚。至诚三十一年,因一段故情,昭宗亲下旨意,令李校离京之藩。
其时益州郡王李进年岁已高,昭宗令岑商接任安西都护府都督,允其回京。这位六郎离京时少年意气,归来时须发尽白,谈吐间却仍遒劲。翌日朝会,昭宗亲为兄长受爵,仍为蜀王,王都于益州,辖蜀州一州之地。
月后,蜀王之藩。自此蜀王一脉于蜀州生根发芽开枝散叶,时日一久,已为藩王之首。好在历任蜀王皆无不臣之心,纳贡之数,为各道最重。
仁宗膝下唯一子李青兰,岑商病故于任上,便以李校为安西都护府都督。及至李校过世,世子李青芝继承爵位,守孝三年后,仍归安西。都护府都督一职,便接连两人出身湘王府。
李青芝身为皇室嫡系宗亲又手握重权,自李伬立世子,京中便去旨意,令世子长安进学。
李伬四岁奉旨入京,名为进学,实则为质。他黄口小儿,李依见他讨人喜欢,总会偏待一二。时日一久,李伬便与李依亲厚。
李依从矮塌上起身,崔桃忙给自家主子拉好裘衣,唯恐她受了风寒。李依踱步行至杜渝身边,居高临下望着她,道:“十二郎少年天性,亦喜沙场演兵。但你应知晓,湘王身份尊荣,自纯德年间在安西掌兵,从明面上说,蜀王权柄亦不能及。十二郎在长安,名为东宫进学,实则为质。”
“十二郎自幼跟在本宫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该知晓的他自然都知晓。他虽年幼,又有纨绔之名,但不是轻易能糊弄去的。”李依移开目光,道:“本宫还有旁的事,你自回烟台。”
李依走得快,杜渝一个人坐在堂中,静静想着方才李依的话。
光李伬身份摆着,连蜀王一脉都比不上其亲贵,何况与蜀王偏安一隅相比,湘王如今手握重权,他虽为质子,但即便在安西,杜渝也听说,湘王世子行事乖张,长安城那些个刺头勋贵,没有不挨过李伬悍从板子的。
若非他年幼,只怕也是个欺男霸女的主。
想到此间,杜渝难免头痛。她揉着发酸的膝盖,跟着郑函回到烟台,簪娘与尔璞已经到了。
她与二人说了缘由,又道:“此间非吾家中,簪娘你记得,一切谨慎。但平白让人欺辱,那可不成。”
郑函便在一旁,听得此话,只笑道:“杜姑娘多心,烟台一应事务用度,皆由您这位侍女做主。殿下有吩咐,您这日缺什么只管吭声,定不委屈了您。”
杜渝瞥了她一眼,道:“郑女官,那就麻烦把院里的侍女都撤了。我有簪娘一人就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