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入了五月,房檐上还挂着前些日子端午节留下的艾草,即便是清晨太阳还未出来,也蝉鸣阵阵,闷热不已。
楚材昨晚在小斡房里研究七弦琴谱,所以就在这儿歇下了,睡姿一如既往地随心所欲,满头青丝被滚得如鸡窝凌乱。小斡早早醒来,见楚材熟睡,便笑着抚了抚他的脸颊,起身披上一件薄外衣,悄悄走到书桌前坐下。
近来他愁得很,愁他之前写给自己父亲的信——四月时他回信了,虽然答应了小斡写在信尾的那件事,但他也提出了一个极其严苛的要求。
“切记,提前两月回来,若不成,仍以军法处置。用两个月的时间换取一件大海捞针的难事,就现况来讲,对你我都公平。”
因为这个,小斡在四月里紧赶着完成了父亲为他安排的所有事务,无需再为此上心。
但,楚儿这边?要怎么给他说呢?曾答应要陪他过完今年的生辰,如今,只怕要爽约了。
听到卧房里有走动声,小斡连忙把信纸塞回衣袖里,随便摸了一本书来看。
不久,楚材揉着眼睛出来,见小斡在看书,立即惊醒了:“斡哥哥,你怎么看起书来了?”
小斡忙道:“我——这些书都落灰了,我拿一本认认字罢了。”
楚材噗地笑了,跑到小斡身边,往他嘴上啵地亲了一下:“早安。”
小斡搂住楚材,在他唇角轻吻,一双眼眸深情款款,心里却五味杂陈:“早安。”
旭日东升,小斡照例送楚材去上学。等到了书院门口时,楚材正要下车,却被小斡一把抱住,直勒得他喘不过气:“斡哥哥,你怎么了?”
“楚儿,珍重。”小斡在他耳边低声地吐出几个字后,立刻将他送下了车。
楚材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变成了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空物,已然被他抛却在脑后。
珍重?这是什么意思?
“不,不会的。”楚材狠狠地摇摇头,双拳紧握,转身走进书院:“我的生辰还没到,斡哥哥不会走的,不会,不会,一定不会!”
“耶律楚材!”戒尺重重地打在桌上,楚材闻声而起:“在!”
陈先生含怒问道:“君子之於天下也,下一句是什么?”
楚材脱口而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满座哄笑不止。陈先生怒不可遏,指着门外道:“你给我滚出去!”
“楚材?喂!”午膳时分,赵肪拿手在楚材眼前晃了晃:“馅饼要掉地上啦!”
“啊?什么?!”楚材反应过来时,他手里的羊肉馅饼刚好掉到了地上。赵肪又气又急,道:“你今儿无缘无故地你装什么痴呆啊?!好好的馅饼就这么被你祸祸了——哎哟,我这遭得是什么罪啊?!”
“耶律楚材!”唐括淇远远地大喊:“我又不是箭靶,你他妈的射我干什么?!”
楚材大吃一惊:“对不起,我跑神了!”
四周的围观者议论纷纷:“他不是今年射兔的头名吗?怎么连靶子都没碰到?”
夜。
赵肪给楚材嘴里硬塞了个剥好的核桃:“你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
楚材摸着脸道:“阿肪,我有种很不祥的预感,好像会失去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赵肪嗤了一声,又凿开一个核桃:“我以为是什么事儿呢!未来之事谁又能知?你又不像你阿耶那般精通术数,想这些纯粹是破坏心情。”
“不,我要去找他。”楚材忽然站起来,把坐在对面的赵肪吓了一跳。后者看他快步离去,满脸痴相好似疯了魔,也站起来问道:“马上宵禁了,你要上哪儿去?”
“我实话告诉你吧。”楚材停下脚步,回头认真地盯着赵肪:“我有喜欢的人了。他说他要走了,我舍不得他。”
赵肪目瞪口呆,想要叫住楚材问个清楚,却发现他的脚底好似生了狂风烈火,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彼时,在书院附近的那间客栈里,小斡已经把行囊收拾好了。白天他回府请辞的时候,杨氏拨了好些个家将给他,等明日走时,就由他们护送自己出城。
夜深人静,暖黄色的灯光像交相辉映的星星点点,把那盏精致的琉璃花灯染得流光溢彩,好像灌进了雨后初霁薄雾里绚丽的彩虹。小斡轻轻拨动灯下一条条金线串成的金玉穗子,它们相互碰撞着,清脆优美声音恰如山涧叮咚的泉水。
“楚儿,我不会忘记你的。永远都不会。”小斡对着花灯自言自语,倜傥风流的桃花眼里盛满了浓浓的柔情蜜意。
“斡哥哥。”
小斡大惊,闻声回顾。
闩上门,楚材转过身来,脸颊挂泪,气喘吁吁地走到小斡面前。他纯白的衣角上沾满了尘土,鬓边散开的碎发半遮眉眼,足见来得怎样匆忙,才会落得如此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