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帐外,楚材和窝阔台从下人们那里取回自家的鸟儿,因为顺路,所以两个人就一起往回走。楚材问道:“难怪昨儿我去的时候见您睡着,原来不是因为看书看困了啊?”
窝阔台摸了摸臂上赤温的羽毛,顺水推舟道:“我昨儿找狼找了一上午,实在是累得慌,就想躺着休息休息,顺便看看书什么的,没想到刚把书翻开就睡着了,最后也没把狼找回来。”
“这样啊…真是可惜了您的爱狼。”言罢二人默了半晌,楚材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就又找了个话题:“方才大汗说起乃蛮部,我记得殿下好像有一位乃蛮侧妃?”
窝阔台肯定道:“嗯,她叫脱列哥那,本来是蔑儿乞人脱黑脱阿的儿媳妇,乃蛮部被灭时,脱黑脱阿父子跟着屈出律逃跑,脱列哥那也被丈夫丢弃成为了俘虏,后来额齐格见她生得美貌,就把她赐给了我做侧妃。”
关于脱列哥那,楚材曾听过一些不一样的传言,虽然他更相信当事人窝阔台的话,但他还是想问个清楚:“我有一句话,关乎大帐里的传言和三殿下的名声,不知当不当讲?”
“什么话?说吧。”
“大帐里有传言,说这位侧妃并不是大汗赐给您的,而是您想和二殿下玩一个强抢乃蛮妇人的游戏,但二殿下不愿意,您就自己去抢了。”①
闻言,窝阔台的神色依旧镇定,语气也如往常一般平和,但从他所说的话里足以听出他内心的不满:“大人刚来不久,不知道这大帐里恶臭的传言多了去了,根本没有几个信得过的,想来是他们觉得我好对付,才故意编出这么个东西来毁坏我的清誉。”
楚材连忙赔不是:“都怪我多嘴,让殿下不开心了。”
窝阔台清浅一笑:“无知者无罪,不妨事。”
回到帐里,窝阔台把赤温放到鸟架上,道:“好消息,你以后不用再变成狼了,该圆的我都凑巧帮你圆过去了。”
赤温惊喜道:“真的吗?”
“嗯。”窝阔台刚刚应下,就听见查干夫在外头叩门道:“主子,几位殿下来看你了。”
“让他们进来吧。”
查干夫刚刚打开门,阿剌海别吉就抢先跳了进来,一把拉住窝阔台的双手道:“弟弟,听说额齐格要派你去西域,我好舍不得你啊!”
窝阔台失笑道:“左不过几个月就回来了,我又不是没出去过。”
察合台一边好奇地逗着赤温,一边打趣道:“是啊,他可是额齐格的专职跑腿儿,有什么舍不得的?”
窝阔台嫌弃地摆手道:“去去去,玩你的雕去,插什么嘴。”
阿剌海别吉又问:“噢对了,你昨天跟吾图撒合里玩了一天,觉得他人怎么样?”
“他呀,别的都好。”窝阔台剑眉轻拧,转身把查干夫端来的奶茶拿了一杯递给阿剌海别吉:“就是太迂腐了,事儿又多,一个劲儿地烦我,好好的心情都被他破坏了。”
“那就是不太好咯?”
“算是吧。”
阿剌海别吉喝了口奶茶,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窝阔台一眼,只笑笑不说话。
“你昨天跟三殿下玩了一天,觉得他人怎么样?”景贤坐在小凳上,一边摇扇一边问。
楚材剥了个橘子:“他啊,别的都好,就是慷慨过了头,挥金如土铺张浪费就算了,还犟得不行,一点儿都不听劝。”
“那就是不太好咯?”
“算是吧。”
景贤垂眸勾了勾唇角,又问:“大汗派你们去西域干什么?”
楚材放了一瓣橘子入口,愁容渐显:“去刺探情报。我从没做过这档子事儿,虽然身边有三殿下和哲别将军这两位老手,但我还是心慌,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岂不就全完了?”
景贤疑惑道:“这种事你又没有经验,大汗为什么会选你?”
楚材倚到桌上:“因为我是会契丹语的辽国皇族,比旁人更容易混进哈喇契丹国的皇宫。”
景贤却更不解了:“如果是为了刺探情报,真实身份并不重要吧?还有契丹语,咱们这儿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契丹人,这两个理由根本说不通嘛。”
楚材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有打开过铁木真发给自己的那本无名册子,就从手边把它拿过来,翻到了最开始的“人设”一页:“辽襄宗长兄的儿子、皇后的堂弟、桀骜残酷的契丹王子耶律女古②,十八岁、未婚配……”
“十八岁?那就明了了,大汗帐下的契丹人只有你适龄。”景贤慢慢地合上扇子:“可即便如此,你要扮的也是一个‘桀骜残酷’的人,这对你来说是不是太难了?”
这时,楚材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曾经玉衡说过的一句话:
“你那可不仅仅是简单的吓人,你那个眼神,就跟发了疯的杀人狂一样。”
“不一定。”楚材摇了摇头,继续看着那册子上的内容:“我…应该可以演出那种感觉。”
是夜。
“驸马屈出律篡夺了辽襄宗也就是上一位古儿汗耶律直鲁古的皇位,如今他是哈喇契丹现任的古儿汗,过去的公主耶律浑忽则是现任的皇后。”哲别盘腿坐在地毯上,一手拿着册子,一手给楚材比划:“你要扮演的是皇后的堂弟耶律女古,你出生在忽炭城③,今年十八岁,三岁的时候你父亲去世,今年你母亲也去世了,所以你专程来到虎思斡耳朵投奔你的堂姐。你是一个桀骜不训、残酷暴戾且没什么文化的、娇生惯养的王子,生性风流,但至今未娶……”
哲别飞快地向楚材叙述了一遍他的人设,然后说道:“我知道你已经把人设背下来了,但我还是要给你复述一遍,好让你再记得清楚明白一点儿。等过两天咱们走的时候,这册子是绝对不能带着的,所以务必要牢记。来,再给我背一遍。”
“不行不行,还是像个文人。”窝阔台满面愁容地用笔杆敲着翻开放在腿上的册子,叫停了正在奋力表演的楚材:“在咱们三个之中,你的角色是最棘手的,你必须要有明显但不突兀的凌厉眼神和不可一世的桀骜气质才行,放开一点儿,想着你现在就是耶律女古,把什么温柔儒雅端庄通通丢掉,一个也不能留!”
只可惜过了很久,楚材也没有找到那种感觉,因为时间紧迫,拖到明日必定是不行的,所以只能继续练,哪怕练上一天一夜不睡觉,也要把自己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时至深夜,帐外突然有人敲门,窝阔台一边心想这么晚了谁会过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当门外那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时,他大吃一惊,连忙俯首行礼道:“儿臣请额齐格金安!”
闻言,楚材和哲别也赶忙上前问安,铁木真叫了免礼进来,背手看着楚材问道:“吾图撒合里,你现在可以掌握这个人设了吗?”
楚材失落地摇了摇头:“难为您深更半夜地过来,还没有。”
铁木真肯定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不然也不会这么晚地过来看他们,他绕着楚材缓缓地走了一圈,将他细细地打量一番后,问道:“你杀过人吗?”
楚材的心脏猛地一抽:“臣不懂您的意思。”
“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楚材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还记得当时的神情状态吗?”铁木真扬手制止了欲言的楚材:“说没有用,表现到脸上。”
那日的情景逐渐在楚材的脑海中扩散开来,他顺势拔出腰间的匕首,朝着墙上厚厚的毡布愤然刺去,那凝聚在他眸子里的一团煞气,就像阴冷的匕首一般凌厉、锋利,霎时间他仿佛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与他本身完全相反的一个人,正如玉帛化为干戈,柔情变作刚强,连铁木真都为之惊叹道:“对!就是这样!”
镔铁制成的刀刃本来就极其锋利,等楚材回过神的时候,毡布上已经被划出了一个大口子,好在这毡帐是临时搭建起来供他们训练的,不然的话,还得给主人赔一块新毡布。
铁木真道:“你只要保持住刚才的状态就好,但切记不要用力过猛。”
楚材把匕首收起来,为难道:“想要保持刚才的状态,除非一直有杀人的念头,可臣这样的人,连一瞬的杀机都要酝酿很久,更何况是一直呢?”
“正因为你有这样的心态,才总是找不到感觉!”铁木真厉声斥道:“真正的女古王子就是一个一直有杀人念头的人,你必须要打心眼儿里想着你就是他,才能演得真实!”他目光一瞥:“老三!”
“儿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