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材盖着被子坐在床上,背后垫着枕头。
窝阔台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转过身道:“你可以把灯熄了吗?”
楚材摇摇头:“关了灯我害怕。”
窝阔台一脸懵圈:“啊?吾图大人,你何时变得这么胆儿小了?”
楚材纠结地抓了抓被子:“因为我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所以我很愧疚…也很害怕。”
“小凤的事儿真的跟你没关系,不要总想这个,她不会来找你的。”窝阔台也坐起来,把枕头垫在身后:“要真有索命鬼半夜敲门,我这种上过战场的人还能活到现在吗?”
楚材根本听不进他的安慰:“你上战场打的都是敌人,再怎么样也是双方相互结怨,我就不一样了,人家又没惹我,我还这么对她。”
“我记得你是杀过人的吧?”
“杀是杀过,但那次是他们先欺负的我,我正当防卫而已。”
窝阔台叹了口气,拍拍楚材的肩道:“吾图大人,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也不能老把这事儿挂在心上呀。要不这样,你不是说小凤被送去乱葬岗了吗?明天早上我带你去给她烧点儿纸吧?”
楚材低声细语:“这里是西域,应该不会有卖纸钱的地方吧?”
窝阔台笑道:“有,这儿有很多来经商的中原人,前儿我在城南就看到一家卖纸钱的,正好出了南门不多远就是乱葬岗,到时候去买就行了。”
闻言,往日的笑容又浮现在了楚材标致的脸上:“好,谢谢三殿下。”
窝阔台把枕头放平躺下:“那就熄灯吧?”
楚材掀开灯罩吹灭烛火,然后以三下五除二的速度盖上灯罩钻进被子里,慌张地蒙住了头。因为他俩盖的是同一个被子,窝阔台就故意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哎,你不嫌热吗?”
楚材瑟缩了一下,像只老鼠:“我害怕。”
“有那么害怕吗?”
“有。”
窝阔台转向他,把捂在他头上的那一截儿被子掀开道:“行吧行吧,过来我抱着你。”
楚材二话没说就挪上去搂住了窝阔台,茸茸的长发正好蹭到人家的鼻尖,一股子皂角味儿:“三殿下,你真是个好人。”
窝阔台把脸撇出来,吸了口新鲜空气:“我只是不想让你吵到我。还有,把你的腿放下去。”
楚材连忙把自己的腿从窝阔台身上放了下来:“微臣失礼了,明天——”
“闭嘴,睡觉。”
“哦。”
次日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两个人就骑着马往城南去了,也不知那家卖纸钱的店铺是不是十二个时辰都开着,反正在这夜幕之下往里头瞅,那面无表情的守店老哥还真挺瘆人。
不多时,天渐渐亮了,等到日光熹微、朦朦胧胧的那会儿,他们就已经走进乱葬岗了,这里树木成群、杂草丛生,到处都是歪歪扭扭的墓碑,有些能看出曾经刻过字,有些根本就是随便搬了块石头插在那儿,连个碑的形状都没有。
“找得到吗?”窝阔台问。
楚材摇头:“这么大的地方,怕是找不到。”
窝阔台驭停了马:“那就别找了,在这儿烧给她吧。”
楚材答应了,他拿着纸包下马,找了一块有凹槽的地方蹲下,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钱,让窝阔台用火寸条点燃后放到地上,等火烧旺之后,再放入第二张、第三张。
“小凤姑娘,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当初我要是不说那句话,你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楚材一边烧纸,一边说着肺腑之言:“我根本不想伤害你,你受刑的时候我也很痛苦,可那日事发突然,有任务在身的我实在无法为你求情,所以我今天才来到这里,但愿你能在九泉之下安息,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哪怕不原谅我也没关系。”
不一会儿,两包纸钱就烧完了,只留下一堆黑色的灰烬和一缕浓重的烟气,偌大的乱葬岗失去了明快的火焰,又恢复了往日的阴森与寂静。
期间窝阔台一直站在楚材背后看着他,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在后者起身对他说“咱们走吧”的时候,他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走,是该走了。”
楚材觉得他的表情很诡异,就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怎么了?”
窝阔台翻身上马,仔细地观察着周围:“快上马,这里不对劲儿。”
背后倏地刮过一阵阴风,楚材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立刻踩镫上马,转头问道:“是走还是跑?”
“跑!!”
一支箭乍然从身旁飞过,窝阔台大喊一声,扬起马鞭就和楚材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飞奔起来,俄而又有几支箭袭来,俯身躲过的窝阔台立即从腰上的櫜鞬①里拿出弓箭,以极快的速度朝身后射了两箭,冷笑道:“呵,就这水平?”
“你还会嘲讽?”楚材也向后射了一箭,像窝阔台的前两箭一样快准狠。
直到追赶他们的那群人彻底消失在晨雾中,窝阔台才放松了警惕,回答道:“这么近都射不中,活该被嘲讽。”
楚材也把弓收起来:“他们是什么人?”
窝阔台从腰包里掏出烧刀子喝了一口:“这两年哈喇契丹国非常乱,只要出了京城就是是非之地,但我估计能在乱葬岗这种鬼地方出现的肯定不是什么太大的组织,刚刚追咱们的那十来个人,应该就是全部了。”
楚材莞尔一笑:“难怪你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把弓箭带上,原来早就把功课做好了呀。”
窝阔台失笑:“哪里是功课,这都是在城里打听到的,不然我扮成平民干什么?”
“也是,和我比起来你自由多了,身在繁华热闹的市井街头,还不用像我一样担惊受怕的。”楚材失落地抚摸着手上的玉韘:“三殿下去金国的时候,也是扮成平民吗?”
窝阔台先是一愣,继而摇头道:“不,我是去‘游历’的。”
“那就是扮成游侠咯?”
“是——”脱口而出的窝阔台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如果这个字儿没有引起楚材的注意,他一定会匆匆改口的。
“噢,我知道了。”楚材刻意装出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真的只是‘游历’吗?这话说的窝阔台自己都不信:“嗐,你要是不在宫里就好了,我可以带你去逛窑子。”
楚材大惊失色:“逛、逛窑子?!”
窝阔台笑着摆摆手:“开个玩笑而已,我很洁身自好的,不过我今天确实要到窑子里去,那种地方消息最灵通了。”
楚材满脸怀疑:“洁身自好?你有四个老婆诶,还纳过男宠,跟二殿下比起来差远了。”
被拆台了,窝阔台略微尴尬:“哎呀,不要跟察合台那种寡夫比嘛!”
楚材露出了八卦的神情:“听说你男宠死的那天,你喝了好多酒,最后还是三公主过去才把你劝好的是吗?”
窝阔台浑身一僵,嘴角抽搐道:“吾图撒合里,那天你到底找刘大人问了些什么?”
楚材故作无辜地眨眨眼:“没问什么呀?就是问了问几位殿下的事儿。”
“然后你专门深挖了一下我,对不对?”
“也、也不算深挖,是刘大人说您好玩的事情多,我才顺便听了一下。”
窝阔台挑眉:“真是刘大人说的?我和他关系很好,要不我一会儿写封信去问问他?”
楚材慌乱道:“哎呀,这点小事儿写什么信呐,要一个多月才能送到,太不值了。”
“那你就实话实说。”
楚材找仲禄打听窝阔台,是因为他想找到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这位蒙古皇子和小斡是同一个人,很显然他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所以他不能说真话:“好吧,其实是我求着刘大人说的,因为我对你这个‘斡难河上的红玫瑰’很感兴趣。”
窝阔台无奈地扶额:“红玫瑰,又是红玫瑰,我都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楚材望着他如雕像般完美的侧颜:“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一点儿都不适合,妖里妖气的。”窝阔台踢了下马肚子,加速到楚材前面:“快走吧,马上进城门了。”
曲雕阿兰,孛儿帖毡帐。
歌璧飞快地走进帐里,提裙下跪道:“妾身来迟了,请大皇后恕罪。”
孛儿帖微微一笑:“你这两天总是晨起不适,来得晚些也无妨,起来坐吧。”
歌璧起身走到旁边坐下,抬眼见察合穿着一袭红衣闲坐在侧,因而问道:“唷,今儿是什么大日子呀,怎么连察合妹妹都来了?”
察合面无表情:“闲得无聊就来了。”
也遂阴阳怪气:“难怪察合妹妹好久都不来一次,整日整夜地服侍大汗,能有多少闲时候?”
歌璧虽然不喜欢也遂,但这句话还是让她妒心大起了:“三皇后说得对,察合妹妹这两年可是忙得紧呢。”
脱忽思也接话道:“是啊,她大忙人一个,难得有空和咱们聚聚,还这么不合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