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就算这不是烧刀子,你也不敢这么喝啊。”察合台一把夺过阿剌海别吉手里的酒瓶,反手丢到了一边:“真是,你怎么和你弟弟一个性子,动不动就喝这么多酒。”
阿剌海别吉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艳丽的面颊布满了赩红的酒晕:“虽然喝酒伤身,但一醉解千愁啊……二哥…你也应该试试,这法子…嗝……可有用了……”
“得了得了,瞧你这头发乱的,还有个女人样儿吗?”察合台捏住阿剌海别吉的双肩,把她往起一拉:“快起来,到床上睡觉去。”
“我不要,我要等三弟回来再睡!”
“等你睡醒他就回来了!”
察合台生拉硬拽了半天,才把极力反抗的阿剌海别吉摁到床上躺好,后者四仰八叉地带着一身酒气,嘴里止不住地嘟哝:“我不想嫁人…我要找三弟……我…喜欢三弟……”
察合台只当她说的是醉话:“好了,快闭嘴吧,早点儿睡,仔细明儿一早起来头疼。”
“你以为我说的是醉话…我没醉,我说的都是……呃嗯…都是真话!”阿剌海别吉翻了个身,阖眼痴笑道:“二哥,如果窝阔台不是我弟弟,如果、如果他是别人的话…我一定会爱上他的……”
听到阿剌海别吉的这些浑话,正在给她盖被子的察合台猛然想起了什么,双手不禁一颤:“你说什么?”
阿剌海别吉睁开她美丽而迷离的醉眼,用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察合台:“这就是长生天在捉弄人呐!喜欢谁不好呢?偏偏喜欢上自己的兄弟……明知这是违背伦理纲常的事情…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二哥,我说得没错吧?”
她当然是在说她自己,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剌海别吉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淬了毒的铁刺,直往察合台的心窝儿里钻:“……三妹,你果然醉得不轻。”他为自己烂醉如泥的妹妹掖好被子,起身道:“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诶,二哥,你别走啊!”阿剌海别吉想要抓住离开的察合台,哪知人家前脚刚出去,她后脚就连人带被地从床上滚了下来,满脸的欲哭无泪:“你走了…就没有人愿意听我说话了……你快回来啊!快回来!!”
没有人答复她,有的只是帐门被关上时那把响亮的嘭啪声,自此之后,便是一夜的寂静。
虎思斡耳朵,皇宫。
“王祖,您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了。”浑忽把声音压的极低:“屈出律是何等狡猾之人,这些年我都是亲眼看过来的,这叶密立无论您去与不去,下场都是一个死。”
楚材一脸不可置信,双眼睁得宛若铜铃:“为什么?!”
浑忽谨慎地答道:“且先不提大雪封路和转交权力的事儿,即便屈出律真的要去,就叶密立那种军事重地,他也绝不会带您一个才来京城不久的耶律氏皇族去。若您的身份已经暴露,跟着去就是在给他半路上杀死您的机会,不跟着去就是您怀疑他诚恳的邀请是在使诈,他一样会除掉您的。”
听到此处,楚材紧张的心脏怦怦跳:“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强行中断任务回漠北去吗?”
浑忽微微颔首:“您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吧,一切由我来安排,不出意外的话,天黑之前就能送您出宫。”
楚材固然担忧,但他之前进宫的事宜就是浑忽安排的,介于她做事靠谱,也就没再多问,只起身向其交手作揖,便神色泰然地出去了。
回到自己宫里时,一股子既熟悉又温和的清香扑面而来,淡淡的,含着几缕沁人心脾的微甜,楚材一嗅便知,是白梨香的气味。比起初春时节旧府的梨院琳琅,这调制的香料自是不及那花儿香自然,但楚材久居塞外,偶然闻到这醉人的白梨香,难免会勾起他浓浓的思乡之情,可只要一想到那大火连绵三日不绝的中都,又不觉令他心中刺痛。
“是谁点的香?”楚材问道。
一名身材瘦削的下人飞快地走到他面前,行了个礼道:“回殿下的话,是奴婢点的,奴婢听闻这白梨香有安神的作用,正好殿下喜睡,就特意添上了。”
“嗯,你倒用心。”楚材见过他几次,是在内殿伺候的普通下人:“先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奴婢帮您更衣。”
“你忘了吗,我休息的时候不喜欢让人伺候。”
“……是。”那下人似乎有所顾忌,但他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就俯身退下了。见他出去,楚材松了口气,继而走到衣架前换衣裳,谁知他刚刚取下腰上的蹀躞带,就倏地眼前一黑,像沾了水的纸人儿般昏倒在地,而他自己却未曾发觉。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楚材正靠在某个人的肩头,脚下很晃,应该是在马车里,但却透着一抹极度危险的陌生感,令他浑身发怵。他试着动了下手指,又缓缓地扭了扭手腕,果然,那粗糙而坚硬的触感告诉他,他的双手被紧紧地捆在了身后,不仅四肢酸软乏力,嘴里还被塞了牛角球。楚材顿时慌了神,竟不自觉地发出了声,坐在他身边的男人见状,立马扬起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低声道:“不准出声。”
楚材无法睁开双眼,因为他的眼睛被死死地蒙住了,所以他只能感受到一片压抑而狰狞的黑暗。出于本能的恐惧,彻底清醒的楚材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径直往那男人的腿上狠狠地踹了两脚,男人本不想对他动粗,但这两脚踹得实在太狠,他被激怒了,就上手给了楚材一耳光,用力扯过他的头发道:“再敢踹老子一下,我他妈弄死你。”
楚材又不是什么善茬儿,如果没有被冰冷的刀尖抵上喉结,他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可能是因为道路崎岖不平,这马车走得晃里晃荡的,足足僵持了半刻钟,那时不时轻擦到皮肤的刀尖儿才从楚材的脖子上挪开,被迅速地收进了刀鞘里。在少顷的沉默之后,男人轻轻地抚了抚楚材的脸颊,那里还在火辣辣地疼:“啧,这么美的皮囊,真是可惜了。”
他让楚材重新靠到自己肩上,并轻柔地揽住他的腰,楚材的身体猛然抽动了一下,随后便安静下来,只有剧烈而紧张的呼吸声还在此起彼伏。男人见他不再动弹,就从腰包里取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放进嘴里,然后摘掉楚材嘴上的牛角球,亲自将那药丸喂进了后者湿润的口中。
楚材惊慌失措,本想继续挣扎,无奈这丸药的药效极快,若说方才他的身体只是有些发酸,那么他现在就是彻底失去了力气,只能软绵绵地跌倒在男人怀里,虚弱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男人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就开始窸窸窣窣地做一些事情,听着像是在解衣服。但随着药效的增强,楚材的意识渐渐模糊,没过多久便完全失去知觉了,以至于他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就这么轻易地让男人得逞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身下冰冷刺骨的楚材就像做梦一样依稀地听到了什么,他听见有踩在雪地里的脚步声向他靠近,随后脚步声戛然而止,接踵而来的是一把极为耳熟的声音:“他嘴上沾的什么?”
“回陛下,刚刚在车上的时候,属下见他嘴唇干涩,就给他喂了两口羊奶。”这是之前那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紧张。
“羊奶?呵,这理由编得可真无趣。”屈出律厌恶地瞥了眼从楚材嘴角流出来的不明液体:“还不给他擦了?不嫌恶心吗?”
“是。”男人心虚地走到楚材身边单膝跪下,用帕子帮他擦掉了嘴角以及被牛角球堵在里面的可疑液体,而就在这时,感受到嘴里腥味儿的楚材倏地拧了拧眉,敏锐的屈出律立马注意到了这个动作,就再次向男人命令道:“替他松绑。”
松绑后,楚材通身上下都酸痛难忍,顶着突如其来的强光,他双眉紧蹙,眯缝着眼首先看了看把自己冷到穿心的身下——那是一层薄薄的积雪,极度刺目的纯白,差点儿没闪瞎了楚材久处于黑暗中的双眼。
口中尚有一丝腥臭残存,但楚材根本无心去管,他用胳膊支撑着地面,顶着一头乱发踉踉跄跄地起身,杵在原地垂首适应了好久,才终于能够张开双眼正视前方。这是一条被封冻于严寒之中的大河,结实的冰面上有一处新凿的大窟窿,里头平静的河水蓝得发黑,如同阴森诡异的深渊,直看得楚材心里发毛,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耳熟的声音骤然从身后响起,楚材猛地一回头,只见屈出律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群人高马大的侍卫中间,海一般深邃的眼眸里尽是玩味。
“这条河叫楚河,”屈出律看着满脸惊恐的楚材微微一笑:“真像为了迎接你的到来而起的名字。”
楚材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张惶不已:“你都知道了?”
屈出律颔首:“是啊,你一个契丹皇族,不仅不为大辽着想,还要帮着铁木真那个匹夫来对付大辽①的古儿汗,真是恬不知耻。”
楚材冷声嗤道:“恬不知耻的应该是你吧,你这谋权篡位的乃蛮竖子、欺压百姓的妖孽祸害,配得上大辽的古儿汗吗?”
谋权篡位是极不光彩的事,屈出律当然要找理由为自己开脱:“襄宗当年立我为驸马的时候,就已经赐了我萧姓,可他只有皇后这一个女儿,与其让一个不问政事的妇人临朝称制,倒不如由我来继承。”
“大辽确有后族改元称帝的先例,德宗的感天皇后萧氏便是如此。”楚材欲抑先扬:“但你?你究竟是继承皇位还是谋权篡位,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屈出律嘴角的笑意乍然消散:“王祖可知这天下人向来重果不重因,就像你在虎思斡耳朵给铁木真当细作一样,为了攫取情报,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他直勾勾地盯着楚材的双眼,就像要把他吸进去似的:“楚材王祖,你可是个怜悯众生的大善人啊,你还记得那个被你斩断手脚的小姑娘吗?若不是铁木真逼你完成任务,你根本不可能伤害她。”
提起小凤,楚材的心里咯噔一声:“我从未想过伤害她,那不过是在演戏而已,如果你没有说出当场给小凤上刑的话,她就不会死了!”
“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怀疑你了,所以才会顺水推舟,故意恶心一下你。”屈出律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向楚材逼近:“但你要是不下那道命令,我哪儿还有顺水推舟的机会?你扪心自问,如果你没有接下这个任务,如果你没有假扮女古王子,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