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材本就为这件事儿深深地自责过,还好有窝阔台从旁安慰,不然他恐怕直到现在都无法走出这段错杀无辜的阴影。谁承想如今屈出律也提起了此事,他的言语声声刺耳、句句穿心,似乎是在故意唤起令楚材深感内疚的那段记忆,毕竟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寻找乐趣,是屈出律最喜欢干的事。
“呵,是吗?”
只可惜世事难料,步步退却的楚材突然一把拽住了屈出律的衣领,他犀利的眼神凶狠如刀,活像变了个人儿似的:“那我可不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为了除掉你,大汗会派下这个任务给我吗?你当初要是跟着你父亲一起死了,这些事情还会发生吗?我还会到这儿来吗?”他的面孔距离屈出律只有咫尺之遥:“屈出律王子,你以为这天下人只重果不重因吗?那只是你以为罢了,殊不知这因与果的交错相连恰如前世今生一般环环相扣,两者缺一不可。造成如此结果,诚然与你我都有关系,但你绝对是那个最毋庸置疑的主因,你没资格为自己开脱。”
话音刚落,楚材就被冲上来的侍卫们钳住双臂押跪到了地上,屈出律优雅地整了整衣领,虽然脸色没什么变化,但从他微跳的眉毛和缩小的瞳孔可以看出,他的内里早已结了一团火气:“哼,不识好歹的东西,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惹恼大辽最伟大的古儿汗,会是什么下场。”
他正要下令,却乍然被楚材打断:“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你算算你这些年来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最伟大这三个字儿也能从你的嘴里吐出来,真是让我恶心。”
楚河上的那个大冰窟窿就在楚材身后,蓝黑色的河水深不见底,犹如地狱里青面獠牙的恶鬼,正虎视眈眈地等着他被抛下的那一刻。屈出律俯身扳起楚材的下巴,溢满怒气的双瞳里含着奇怪的快意:“真是可惜了这条灵活的舌头,以后无论是说话还是做别的事情,都再也用不到它了。”
他单膝跪地,朝着楚材莞尔一笑:“楚材王祖,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和窝阔台王子吵架吗?因为刚刚开完茶话会的那天,我让人在你宫殿的屋顶卸了几片瓦,知道了你在衣柜里藏匕首的事儿,后来窝阔台王子佯装进宫,正好被我的眼线看到,还好他跑得快,赶着就来通风报信儿了,我就带着请柬到你那儿去,打算把窝阔台王子堵在那里。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不仅躲进了衣柜里,还发现了那把乞颜部的匕首,你们两个就这样起了内讧,既起了内讧,那在我除掉你的时候,他就不会来救你了。”
闻言,惊惧的楚材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盯了他半晌,才紧憋着胸中即将迸发的怒火,喘着粗气儿道:“我早就猜到你在使诈,却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诈,屈出律……你真是狡猾至极!!”
“你生气吗?生气就对了,这条冰冷的楚河,正等着浇灭你的怒火呢。”屈出律得意地转过身,向他的侍卫们命令道:“送他下去。”
寒冬腊月,天上还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雪,那楚河之水冷得惊心,被强行摁下去的楚材就像被凌迟了千百回,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甚至还在混乱当中被不明物体划伤了手背,温热的鲜血随着溅起的浪花缓缓地飘散到水中,那诱人的血腥味,只怕不久便会引来附近啖肉的游鱼,它们将争先恐后地把这美丽的活物咬到面目全非,等这蓝黑的水面被染上一片大红的时候,那色彩一定会很惊艳的。
“现在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等你一死,下一个就是铁木真的儿子。”自言自语的屈出律话音刚落,一支锋利的暗箭就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他的上臂,侍候在一旁的阿代大惊失色,连忙近前扶住吃痛的屈出律,低声道:“主子,这儿有埋伏!”
“不,是有人来救他了。”屈出律极不甘心地咬咬牙,捂着剧痛的手臂大喊道:“所有人听令,立即回城!”
他们走得很快,就跟脚底抹了油似的,等窝阔台纵马赶来的时候,这里除了楚河上的一个平静的冰窟窿,什么都没有。
“吾图撒合里!”窝阔台从马上跳下来,飞也似地冲到冰面上,对着那冰窟窿里的河水就是一阵乱捞:“吾图撒合里!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啊?!”
这河水实在是太冷了,冷得透彻心扉,冷到窝阔台的双臂都已经僵直了,也只能在这幽静的深渊里摸到一片又一片的虚无:“耶律楚材!你他妈死哪儿去了?!赶紧给我滚出来!!耶律楚材!!”
他不愿相信楚材已经不在了的事实,索性极不理智地脱掉了身上的貂裘,打算跳下去找。就在这时,那冰窟窿里突然涌现出了一缕莹白的光芒,继而变成了一名长有海东青翅膀的、白发蓝眼的貌美男子,恍若天神下世一般慢慢地跪坐到了岸上,而他怀里横抱着的,正是浑身湿透的楚材。
“主人没事。”惜海抬起湛蓝的双眸,白色的长发如海浪般轻柔地飘荡:“三殿下,上岸来吧。”
因为赤温事先提醒过窝阔台,所以他对眼前的场面并不是很惊讶:“你是惜海?”
惜海微微颔首,也没有因为窝阔台轻易认出他而惊讶:“嗯。”
窝阔台回到岸上,把楚材从惜海手中接过来,并为他裹上自己的貂裘:“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惜海有些疼惜地抚了抚楚材的额头:“主人是被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刚刚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呼吸了,手背也留了不少血。”他清浅一笑:“还好,我能救他。”
窝阔台看了看楚材的手背,完好无损:“这么说,你拥有救死扶伤的力量?”
惜海摇摇头:“不,我与您的金雕赤温一样,只能救自己的主人,还必须得在他危难至极的时候才有能力出手。”
窝阔台惊奇地眨眨眼:“赤温也有这种能力?”
“嗯,但愿他永远不会用到这种能力。”惜海又看了楚材一眼,起身道:“三殿下,时候不早了,我要回曲雕阿兰去了,咱们回头再见。”
言罢,他便化为一缕烟似的白光,随风而去了。
…………
楚材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慵懒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虽然还是在马车上,但他身上不仅被盖了一条白绒毯,还靠在一个散发着玫瑰花香的男子肩上,这馥郁的香气让他感到十分的温暖舒心,便放肆地用脸颊在人家身上蹭了蹭,像只黏人的小奶猫。
正在看窗外风景的窝阔台见他醒了,回头笑道:“吾图撒合里,你可算是醒了,我们现在已经离虎思斡耳朵很远了。”
楚材紧了紧毯子:“是要回去了吗?”
窝阔台答道:“是,田大人这次会跟咱们一起回曲雕阿兰,他和哲别将军在前面那辆车上。”
楚材一直盼着回去,听到这话,他就放心了:“谢谢你三殿下,要不是你,只怕我早就死在楚河里了。”
窝阔台摇摇头:“救你的不是我,而是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人,我不过是在屈出律胳膊上射了一箭罢了,若非额齐格千叮咛万嘱咐要留他活口,我巴不得给他身上开个窟窿呢。”他顿了顿,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吾图撒合里,对不起,我不该因为那个匕首的事情和你生气的。”
楚材的重点可不在道歉上:“我沉到河里的时候,也不知是在做梦还是意识不清了,我依稀听到有个人在叫我的名字,那声音…有点儿像你。”
窝阔台心头一怵,连忙清了清喉咙:“咳咳,那是我怕你死了着急才叫的,你别在意,别在意。”
“在我见过的这些蒙古人当中,只有你的发音是最标准的,不愧是去过中原的人呢。”楚材莞尔一笑:“以后你就叫我楚材吧,就像从前一样。”
窝阔台受宠若惊:“从前?从前我也没叫过你的本名吧?”
“那你想叫什么?我都快十九了,你难道还要叫我‘楚儿’吗?”
“算了算了,还是楚材比较好。”窝阔台一边说着,一边从腰上取下拿把金柄匕首:“喏,这匕首还给你。”
因为两人的吵架始于屈出律的奸计,所以楚材很自然地接受了窝阔台的道歉:“你是舍不得那盏花灯了吗?”
窝阔台笑道:“是啊,不仅舍不得那盏琉璃花灯,还舍不得与你当初的安答之情。”
楚材故意玩笑道:“安答之情?我记得咱们早就不是安答了呀?”
窝阔台弹了下楚材的额头:“咱俩早就各成各家了,当年有着那种关系,再见面不尴尬死就不错了,还指望谁和你成双成对呢?”
“是是是,三殿下说的是。”楚材看着手里熠熠生辉的金柄匕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我给你讲讲之前在楚河畔发生的事儿吧,那屈出律当真是狡猾至极,甚至连咱们为了匕首争执的事情,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窝阔台剑眉微蹙:“是吗?说说看。”
此后又有楚材为窝阔台叙述之事,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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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只有四次的中国节(中秋国庆),无楹在此祝各位读者老爷们中国节快乐~(虽然晚发了几天嘤嘤嘤操)
①:【历史】哈喇契丹(西辽)人自称大辽,因为西辽是辽的延续,所以沿用了国号。但同时辽国人也有哈喇契丹的自称,哈喇是突厥语“黑”的意思,辽是水德,尚黑,所以称“黑契丹”,跟火德尚红的宋被称为“炎宋”是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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