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安不语,静静将她打量一番。衣衫破旧,稍显油腻的头发被裹在头巾里,面露菜色,眼眶微红,双手满是冻伤。
“至此还未将我赶出门,可见姑娘十分操心姐姐的安危。”谢从安轻笑,“我向你保证,此事结束必然保你无恙。”说罢见她又垂了眉眼,只得加码,“长露,我知你心狠,但杀人偿命,况且还是你亲妹妹。你我若不合作,便是反目,我出了这个门,你就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女子闻言,目光在她细长白净的脖颈扫过,目露凶狠。
“你等贵人事重,我死了不过一个蝼蚁罢了。若耽误了贵人筹谋的大事,可就不止这点惋惜了吧。”
谢从安笑着拍了拍手道:“这威胁不错。但你要知道,万事皆有轻重,它与我是事,与你却是命。即便我此时不得,另寻他路也未尝不可。而你,哪怕一命千金,死了便是死了,便真的什么都没了。”
女子思量一阵,利落将门锁上,钥匙压在了青石板下,乖乖跟着谢从安上了门外马车。待见了车中齐备的衣裙发饰,她低声道:“谢小姐如何得知我就是长露?”声音隐隐的微颤,泄露了心底的恐惧。
她是在逃出宫后见了妹妹和妹夫后才生出这个想法。
那时妹妹因身子弱而卧病在床,她瞧出那男人不耐烦照顾,便拿了偷带出宫的珠宝,哄他合力杀了妹妹取而代之。
谢从安朝长露神秘一笑,“既是宫里出来的,便该省得,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她说完继续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听着耳边长露换衣的窸窣声响,心生万千感慨。
今日这一趟,原是收到消息,说长露出宫曾经寻过妹妹芳兰馨,之后便再无踪迹。她说姐姐回了老家,可影卫查过并无长露回乡的任何踪迹,却有芳兰馨一场大病将去,却奇迹康复之事。亏得方才追进门那位离去前的一席话,引得她想起自己进门后的一些怪异。
女子手上的的冻疮虽说夸张,面上却细腻的很,虽说容色不佳,身边却隐隐有股脂粉甜香。想来是用了什么脂粉故意将面色变黄的缘故。方才瞧那旭娃一直缠着爹爹,若说是因为娘亲长期病在床上,也不当这许久连句娘都没喊过。
“这衣裳可真好看。”
谢从安听她感慨,睁开眼。
换装完毕的长露,令人耳目一新。
倾泻一身的百花刺绣长裙矜贵唯美,耳下的八宝珠坠与额间一点殷红的宝珠更显的她富贵逼人。面上重新敷粉描妆,已看不出从前的模样。
她满意的点点头道:“不错。”将荷包里贴身带着的护手霜丢了过去。“好好养着那双手,别露陷了。”
长露目光闪了几闪,将那精致的小玉盒捡了起来。
再走一段,又换了马车,走了一柱香的时候,谢从安敲了敲门侧,“到何处了?”
“仍需半日时候,小姐有何吩咐?”
“换个地方,往荷风小筑。”
车中因备有食水和打发时间的玩意,一路上虽耗时不短也不难熬。
长露偷偷打量着闭目养神的谢家小姐。
一身月白长裙,襟袄边角与裙边点缀着些素雅的纹路,乍看无他,但绣纹所用的金银丝线,成色绝佳的白玉纽扣,黑玛瑙点缀,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底气。
那衣料为内供上品的八百锦。名叫八百锦,说的便是其一年只能得八百匹的珍稀。鸦青的发丝间几颗明珠光泽圆润,颗颗泛着隐隐紫光,亦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东西。
打量间发现对方睁开了眼。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的她有些心慌,忙的陪笑。谢从安回以一笑,长露这才发觉马车已停了下来。她掀起车帘,顿时讶然。只见四周小桥流水,远处的山石凉亭安置的颇有些奇思新巧。虽有残雪,却不乏青翠之色,伴了何处传来的声声鸟鸣,更显空阔幽静,让人疑心是到了哪处人间仙乡。
长露跟着谢从安下了车,发现身后不远处,一群小厮正在合力闭门。惊讶这园子的大门宽阔,可允数量车马并行,不由心下思忖:方才路上一共换了三次车马,每次都有数辆车马分头而去,费尽周折。期间两人还曾转回城中,就算有人有心寻她,亦不是件易事。且将她藏在如此一个大庄园中,更使人料想不及。便对身前这位谢家小姐有几分刮目相看。
两人一路穿过小桥,入目便是一片阔水,其上架着几座互通的凉亭,湖心有些枯败的荷叶上还顶着残雪。不远处水边还绑着两页小舟,瞧来便知是处富贵人家消遣的地方。
长露跟着谢从安脚下未停,往一处高坡而去。行至顶处,才见面前是一片铺展而去的茂密竹林。因时节不对,有些竹子泛出些颓废的黄。七拐八拐之后,露出其后一方腾空而起的竹楼。不同于那片颓黄,青翠欲滴,似玉雕一般。
身前的谢从安忽然回头冲她一笑。“你宿在此处,这园子的主人唤做绿珠夫人,你有事只管吩咐便是,”顿一顿又道:“只一样,不得出门。”
一路行来,长露已对她心生敬佩,恭敬行礼道,“长露的性命便交于小姐手上了。”
谢从安又露出淡淡一笑,道了句:“跟我来。”领她拾阶而入。
长露本以为这样的竹楼必然清素雅致,没想到一入来竟是满目的古玩鲛绡,奢侈嚣张的腔调,与她身上这浮夸的扮相极其相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