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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克莱拉(2 / 2)

“可对他们来说,这样做,和那些支持者没有什么不同啊!”

“的确如此,并且本就该如此。”

她继续申辩,“那些他们眼中的异教徒,支持异端学说的人,反对他们统治的人。难道仅仅因为他们发出了不同的声音,就该用残忍的酷刑对待他们吗?用火烧,用水淹,他们并不是想借此净化罪恶,他们只是想排除异己,只是想恐吓群众。他们这样做是错误的,你难道不也是这么认为的吗,阿提拉?那么,明知是错,我又怎能任其为所欲为。消极的躲避,就是在默许不义之事的发生。”

“你的意思是说,玛樊丽,如果他们有一天来逮捕你的话。”

阿提拉看着她,与她眼中的自信和决绝相反,他的目光,反映的是恐惧与恼怒,“你就要任凭他们处置,坦率赴死。你想做一个殉道者,是不是?”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的话,是的。”

“不!”

他激动地叫着,伸出双手,这一次并非握住她的手,而是抓住她的肩膀,对着她喊叫着,“我不会允许你那样做的。这实在是太蠢了,你就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吗?我又不是要你给他们唱颂歌,只是让你暂避锋芒,明哲保身一段时日而已。你连我的这一点请求都无法允诺吗?”

“我……”她被这举止吓到了。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劝你呀?你怀疑我的用意吗?”

他叫喊着,面对着她,望着她,在恼怒的表情下,是哀求与关切,那双眼中蕴育的,并非怒火,而是泪水,“我是在乎你的安全,我想保护你的呀,玛樊丽!”

“……”

无言。

“你还要怎么说呢……”

“……狼。”她开口。

“什么?”

“阿提拉,背后。”玛樊丽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他背后的密林,她伸出手,用手指示意,“看你的背后,有狼。”

巴托里·阿提拉慢慢地转身,于是便发现,就在两人方才争论之时,几只狼,从密林中窜到小路上,望着他们,或许就是被这声响吸引来的。

阿提拉向前行一步,用身体护住玛樊丽,一只手依旧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向腰间,他始终打量着面前的这些野兽。

一共有六只狼。每一只的个头都很大,都是成年体型,佝偻这背,长长的四肢移动着,尖爪在泥土间留下一道道脚印。或是抬头,或是俯身,伸着舌头,大声喘着粗气,一双双眼睛闪烁幽光。为首的那一只老狼,背部丛生黑色的毛发,凌乱且粗糙,一双绿色的眼睛,大胆,同时谨慎地盯着二人,同样也在打量他们的举动。

“阿提拉,快……”

玛樊丽扯一扯胳膊,但后者依旧站立在原地。

“不要跑,玛樊丽。”阿提拉轻轻说着,依旧望着狼群,“如果跑的话,它们就会认定你是猎物,就会追逐你。它们的速度很快的。”

他慢慢地,抽出系在腰间的十字剑。阳光下,剑身反射出一道银光。

“噜……”

老狼低沉地呜吼着示威,向前走近。其余的五只狼,也开始逼近,阿提拉握紧手中的剑,同时也握紧玛樊丽的手臂,向后退一步,左右审视,发觉那几只狼正有将他们包围的趋势。

若是被围住,那么,便很难保护自身,还有身边人的周全。

看来只能先主动出击了。

他举起剑,看准对面的头狼,准备着,趁其不备突然一击,先杀死头领,其余的狼也会四散逃开。

那匹老狼盯着他,弯下腰,压低姿态,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也做好了搏斗的准备。

只得出击了。

巴托里·阿提拉面色凝重,盯着对手,手中的十字剑直指对方。他感觉额前渗出冷汗,感觉双手微微颤抖,他其实并没有把握能和这样的猛兽战斗,但目前,战斗是唯一的选择。

他要战胜对手,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以及,更重要的是要保证身边人的安全。

“玛樊丽,准备好……”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道,“……等会我向前跑,你也要——”

“——哈啊啊啊啊!”

叫喊声打断了他的话,那是玛樊丽的叫喊。阿提拉感觉左手一松,便看见一个穿着蓝白相间的制服,戴着白头巾的身影从自己身边掠过,冲向前去。

“喂!”

“走,走开!走开!”

玛樊丽朝着面前的老狼跑过去,挥动着手臂,大声叫喊着。那本已做好战斗准备的狼见此情景,竟然也一时愣住了。她离它越跑越近,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她依旧在叫,“走!魔鬼,离我们远点,快走!”

眼看就要撞到身前,那头狼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或许也是出自本能地退后,继而转身,惊慌失措地迈开四肢向相反的方向跑去。这方才凶狠的猛兽,竟然被她吓退了,吠叫几声,便迅速沿原路返回,消失在林中。

但是余下五只狼,此时已几乎快围成一个包围圈,眼见此景,便追上去,一只只,掠过阿提拉的身边,扑向她。

“滚!”

玛樊丽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回过身来,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头巾被风刮落,她额前散乱开一绺绺褐色光泽的发丝。她的一只手臂依旧高高举起,阳光下,阿提拉注意到她的手掌间什么物件闪烁光芒,她又朝着那五只狼跑过去,依旧叫喊着,“滚,魔鬼,恶魔,猛兽,滚!我让你们滚!以神之名,你们伤害不了我们,快滚!”

她挥动着手臂,毫无畏惧。那几只狼跑近她,却也被她吓到了,或者是她手掌里那闪光令它们感到陌生,感到威胁?总之,它们随接近了她,却也并未攻击,而是绕她而过,同样吠叫着,跟随着头狼,同样跑回密林之中,消失不见。

她则继续跑了几步,然后,就像是用光了全部的力气,双腿发软,在道路间跪了下来,泥土弄脏了她的蓝裙。她低着头,喘息着,惊魂未定。

“玛樊丽!”

阿提拉快步走到她的身边,同样跪下,放下手中的剑,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躯,让她靠在怀中,让她枕上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嗯……没事。”

她的呼吸依旧很急促,她的额头,也渗着冷汗,她也在害怕,也在恐惧。玛樊丽有气无力地对着她微笑了一下,“我没事,没受伤,阿提拉。”

“刚才那样真危险!”阿提拉对她叫道,但语气中只有担心,“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不待在我身后,让我和那些狼战斗,让我保护你?”

“我……我也怕你受伤呀。”

玛樊丽回答,在他的怀中微笑着,头发散乱,也不加顾及。她朝他举起手臂,给他展示方才握在手中的是何物,“我也想保护你呀,阿提拉。你别担心,你看,神也在保护我,保护我们。是神令猛兽退却的。”

手中,那是她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银制十字架。

“不,是你吓走了它们。”

他说着,握住十字架。

“不,是神。”

玛樊丽伸手,握住他的手,使他紧紧握住十字架,“是神给予我勇气,让我挺身而出,对抗猛兽。也是神保护我们不受猛兽的伤害。这是神的意志,这是早已预定的。你能够明白的吧,阿提拉。”

“或许。”

巴托里·阿提拉回答,握住十字架。不再与她争辩,让她静静休息,从刚才的惊吓中平复情绪。

“阿提拉,这个十字架,是我自小,自到修道院之后,就一直戴着的。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以后,你就一直戴着它,好吗?”

“为什么?”

“就当是一种佑护吧。”

“我也有十字架的,玛樊丽。只不过我不常带而已。”

“我的,和你的不一样。我的,不仅仅有神对你的佑护,也有我对你的佑护。”

玛樊丽说着,伸手接过十字架,抬手挂到他的脖子上,“戴着,那么除神之外,我也会一直保护你的,阿提拉。就像,你一直都会保护我那样。”

“好吧。”

阿提拉伸手,将被银链笼住的长发翻起,理好,让十字架坠在胸前,接受了这份礼物,这份佑护。他紧紧抱着玛樊丽,等到她终于从惊惶中恢复了力气,能够站起来时,将她搀扶起来,替她捡回头巾。

经过刚才的一场风波之后,两人也没有继续散步的心思了,于是便沿原路,返回城堡。返程途中,阿提拉不时便会伸手去触碰挂在身前的十字架。两人方才争吵的话题,自那之后,在城堡中继续居住的数日里,都不曾再被提起过。

但是,巴托里·阿提拉并没有忘却此事。他始终记得,记得自己的见闻,自己的劝告,记得这一日发生的事情,记得自己的诺言。

他会保护她的,一直都会。

“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他喝完杯中的最后一点酒,说道,“就是这样。”

“完了?”

女人问,“呃……这还不是结局吧,后续还有的吧?”

“我想对你说的就这么多了。”

他放下酒杯。

“好吧,你的自由。”女人耸耸肩,“那么,酒又喝完了,还要再点吗?”

“不要了。”摇头,拒绝。

“啊,不喝啦?”

“不了。”阿提拉从桌边站起身,感觉到一阵眩晕,但他尽量保持住平衡,不让身边的人看出来,“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你今晚不是来调查的吗?”女人说,“你对我说了你的故事,那么作为回报,我也该对你说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才是。你不坐下听我说吗?”

“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可我还有更多是你不知道的。”

“今晚就算了吧,或许以后。”巴托里·阿提拉拒绝她的提议,“我必须得走了。”

“有人在等你,在你的住处?”

“与你无关。”

“对,对,与我无关。”尴尬地笑了笑,“那么我也不留你了,你一个人可以走山路回去的吧,要不要人送?你没喝多吧?”

“没有,也不必了,谢谢。”

他其实感觉自己喝多了,感觉自己醉了,已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但他依旧拒绝,站起来,“对了,酒钱。不必找了。”

他从衣衫中取出一个小袋丢在桌上,里面是银子,价值自然远超过应有的,不论在当时啤酒有多昂贵。

“等下,我还得再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他停下脚步。

“你刚才说,你也认为这种用酷刑处罚异教徒是错误的。”女人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和那些行刑者拥有同一种信仰?你为何还依旧听从教会的理论,每日祷告,时常忏悔告解?”

“我的确认为那是错误的。”

他回答,“我从不相信火刑的正义,也不相信赎罪券的功效。但那并不代表我就因此要完全改变信仰。说实话,直到如今,我从未能够理解那天听到的关于信念和善行的新派观点。直到如今,我也依旧相信,行善事是可得救赎的。我并不认为自己的这一信仰存在缺陷。所以我依旧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

“好吧。只是需要确定一下而已。”

“还有更多问题吗?”

“没有了,那么慢走不送啦。”

“以后再见。”

阿提拉朝着门口走去,感觉自己步伐摇晃,他无法控制。

“以后见。”

女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走夜路小心一些,山里有狼。”

他转身,瞪了女人一眼。她回报一个欠揍的微笑。巴托里·阿提拉没再说什么,继续走向门口,打开门,走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大厅之中,只剩下女人自己。

似乎如她刚才所言,从屋外,从山林之间,传来狼的嚎叫声,悠长,令人胆寒。

“听,黑夜的孩子,听它们的音乐有多美妙。”

女人微笑着,自言自语古怪的话,手指敲着桌子,桌上,九个空空荡荡的玻璃杯。而她面前的那瓶酒,也已喝了一半,她应该是醉了,“我想我应该是……真可惜,小朋友被我打发出去实习了,如果她在这,能见到他就好了。如果他们能打起来就好了,那种对战可是很经典的。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对战,嗯,对,我挺想玩这个梗,可惜不行。”

“积点阴德吧。”

有着凌乱头发,带着墨镜——在晚上带着墨镜的人从阴影中走出来,走到桌边收拾杯子,“你的酒,要存起来吗?”

“当然了。”

女人说道,“他不是说了吗,下次再来。”

“嗯哼。”

“今晚没其他客人了,绘里奈。”女人说道,“算算账,看我们库存还剩多少。”

“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不多了。”

绘里奈边将女人剩下的半瓶酒放回柜架上,边回答,“那些必须从国外购买的酒或者材料已经断货了。本地有原料,我们自酿的,像朗姆和伏特加还有,白兰地就剩一桶了。啤酒总是足够。另外,你的烟草干叶也不剩许多,制可乐的原料也没了。”

“我记得上次进了很多可乐原料呀。”

“去问果冥玲,她用了不少。”

“问她等于自杀,算了吧。”女人伸手托腮,“唉,真麻烦。那么多东西都缺,又要去进货了。”

“着什么急嘛,反正这一般也没客人会来。”

“我自己不需要呀?”

“唉,老板,你总是这样自产自销,我们生意很难做下去的。”

“闭嘴,再说扣你工资。”

“说得好像你发过一样。”

绘里奈开始洗杯子了,一边洗一边继续埋怨,“资本家。”

深夜。

曲秋茗听见山中伴随着风声隐隐传来的狼嚎,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她独自一人身处山间的木屋中,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却睡不着。她感觉孤独,感觉害怕。

她想起曾经听说过的一个故事,阿提拉讲给她听的,有三只小猪,一只搭了草屋,一只搭了木屋,另一只搭了砖屋。狼来了,一口气就将草屋和木屋吹倒,吃掉了两只小猪。

这个故事结局很好,是一个轻松的故事,但此刻,秋茗并不觉得轻松。

她听着穿堂而过的风声,那呜呜的声音,交杂着狼的嚎叫。她觉得此刻,在屋外,就徘徊着一只狼。等待着,鼓足了气,预备闯入其间。

她不安地望着闩起的门扉,不知这木屋是否足够牢靠……

“咚——”

敲门声响起,有节奏的,短短长长的停顿。

“……谁呀?”

曲秋茗明知来人是谁,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发问。谁知道,万一呢。狼是不会回答她的问题的,但也不一定,她又想起听到的另一个故事,七只小山羊住在一间小屋中,来了一只狼,装成羊妈妈的样子,学羊妈妈的腔调说话,结果——

“是我。”

是熟悉的声音,她走过去开门。

确实是他,至少看起来如此。

“你还没睡?”

巴托里·阿提拉走到屋中,看到依旧燃烧的火堆,问,“不是说过不用等我的吗?”

“我睡不着。”

曲秋茗回答,“你不在,我很害怕。”

“嗯,对不起,这么晚才回来。”他微笑,摘下双手臂铠,其下的那道伤依旧未有痊愈,但似乎血止住了,“现在没事了,睡觉吧。”

“你……你去哪了?”她走近他,凑上前,闻到刺鼻的气味,“……你喝酒了吗?你看起来有些醉了。”

“啊,是啊。”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不愿谈及这个话题,“喝了一点,没什么。”

“要注意,你还带伤呢。喝酒不利于伤口恢复的。”

“我知道了。”

他检视手臂上的伤,感觉现实情况和理论完全相反,这伤口看起来的确比之前要好了一些,当然,这也许只是他醉酒的错觉。他感觉困乏,他想睡觉了。

“那么,你去哪了?”

秋茗却依旧不依不饶地问。

“没有去哪里……不太方便对你说。”

“为什么?”

“你就别问了吧。”背对着她,挥一挥手,这态度真的很敷衍,很让人讨厌,“至少现在,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或许以后我会再告诉你。”

“……你没有遇上什么危险吧?阿提拉,我说过,你不用这样为我尽心尽力。我不想看到你遇险,受伤。如果总是那样的话,我甚至,都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我宁愿放弃向她复仇的行动,也不想让你因此受到伤害,我——”

“我没事呀,秋茗,我对你说过我没事!”

阿提拉打断她的话,面对火堆,也不转身,也不看她,留给秋茗的只有一片漆黑的背影,和不耐烦的作答,“我只是出去做了调查,因为一些事情喝了酒,就是这样。我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说了让你别问,你为什么还要问呢,你听不懂我的话呀?”

……

沉默。

“……我担心你呀。”

曲秋茗委屈地低声,自言自语般嘟囔着。

阿提拉最终还是转过身来,看着她,方才不负责任的发脾气之后,现在脸上是内疚的表情,他走到她的面前。

“对不起。”他道歉,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我刚才……我想我醉了,刚才情绪激动。我不该对你那样的。”

曲秋茗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伸手轻轻抱着他,就当做是原谅了。

“你确定你没事吧?”

她的头轻轻枕着他的肩膀,她问,“别让我担心,好吗?”

“嗯。”

阿提拉轻轻点了点头,“好的。”

“你要发誓,要承诺。”

“好的。”

巴托里·阿提拉回答,伸手将曲秋茗轻轻地推开一点距离,举起一直挂在胸前的十字架,对着她说,“以神与基督之名,我在此向你宣誓,向你保证,我会注意自身安全,不会以身涉险,不会再让你担心的。这是我的承诺,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就这样吧。”

曲秋茗望着他,笑了笑,虽然有些许勉强,但总算还是个微笑,“时候不早,你回来,我也该去睡觉了,你也要睡了吧?”

“是的。”

“那么,晚安啦。”

她说着,便走回床铺,躺下,盖上薄薄的一层毯子,侧身背对着他,也背对着火光。她闭上双眼,“早点休息呀,阿提拉。”

“晚安,秋茗。”

阿提拉看着她睡下的姿势,却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方才的困意和醉意,此时却消失了。她听见秋茗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便知道她已经睡着了。

他望着那熟睡的背影,轻轻地叹息。

他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誓言。

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巴托里·阿提拉走到房间角落里的水缸边,舀了一盆水再回到火堆前,该熄灭火焰了。

他望着那燃烧的火,又一次想起自己的誓言。

我必践行我的承诺。

不会轻易冒险,不会再受伤,不会再令你难过,令你担心。

因为我会始终陪伴在你的身边,始终保护你的。

一直都会,玛樊丽,一直都会。

他望着火,回想起过去。

火。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两人的生活,依旧遵循着原先的轨迹进行着。在托茨堡的相聚,也不过只是短暂的一段甜蜜时光,很快便结束了,如梦一般,最终人还是要醒来。

她回去了修道院,一个月之后,她成为了一名见习修女。开始参与院中管理事务,她主动要求管理经文室,得到许可后,每日的生活便是阅读经书,这是她喜欢的,但她也没觉得太高兴。

他回家,继续做一个女人,做寡妇克莱拉。他时常会借告解或者行善的名义来到修道院,来见她。两人相处,和过去一样开心。修道院邻近的村落,其中的一间小屋,被他买下来,两人各有钥匙,偶尔他们会去那里。在那里,他们能够以更加真实,更加自由,更加不易受外界干扰和指点的关系相处。

她将自己的那些藏书,那些被定为禁忌的书籍,也存放到了小屋之中。她始终也还是觉得,小心为好,再如何,活着始终还是最重要的。她不害怕牺牲,但她也不想白白失去生命,失去美好的生活,失去他。

她将那些书放到一个大木箱里,又将木箱上锁,藏在小屋中的地窖里。她不会再翻阅它们,至少现在不会,以后,或许。她能够预见到,以后,或许书里的那些说法能够得到承认,不再被视为异端,不再被排除,被打压,被销毁,人们可以自由地学习,自由地感受那些哲人的思想。

她对他说起过这个想法,他没说什么,就是这样。

于是日子还是一天天地在过,说不上有多好,但也没坏到哪里去。

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

然后在春季,有一天,她听到了消息。巴托里·克莱拉即将再嫁,嫁给一位外省的贵族。又一段基于世俗理由的联姻。

他下一次来修道院拜访,两人见面,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约好时间。然后,在那个约定的时间,一个黄昏,她离开修道院,去往那间属于他们二人的小屋。

远处,还未走到小屋门口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从屋顶的烟囱冒出浓烟。此时是做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烧菜,这烟并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却让她莫名紧张。

有烟,就一定会有火。

她走到屋前,发现门并没有闩起,只是虚掩着。

她推开门,便看见了火。

火焰。

“阿提拉!你在做什么!”

她惊叫着,快步跑进屋内。眼前,直通烟囱的壁炉,堆着柴火,宽大的壁炉内间,燃烧着的,一个熟悉的木箱。

因为箱子是空心的,所以顶部最先烧穿。那挂锁空洞的箱体中,火焰猛烈地窜动着,向着烟囱冲去,随着热浪在火中上下舞动的,一本本书籍,化为一片片纸张,分解成一片片碎片,燃烧成灰烬,盘旋着,翻腾着,冲上烟囱。那无数珍贵的文字,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站在壁炉边,望着她。他的穿着打扮,与寻常女子无异。

“阿提拉……我的名字不是阿提拉。”

他开口,声音低沉,压抑着,显得冷酷,“那是个该受诅咒的名字,基督徒之敌的名字,蛮人的名字。是一个男人的名字。我是克莱拉,巴托里·克莱拉。”

“为什么?”

她跪在炉火前,想着那火焰伸出手去,却还是因炽热而退缩。她无力地质问,“我已经妥协了,已经退让,已经答应过你了,将它们封存起来。你又为何还要这样?”

她低声哭泣,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板上。她感到痛心,感到无助。面对来自所爱之人的背叛,她不由得恼怒起来。

“我恨你!”

她咬牙切齿地说。

他则依旧站在她的身边,脸上的表情,也同样是悲伤,是无助。

“我……必须如此。”

他开口,说道,“形势越来越糟糕了,他们捕猎的范围越来越宽广了。有执政的官僚为他们辅助,反对者没有任何机会表达诉求,已有很多人受到了审判和裁决。我也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我担心你,所以才这样做。”

“你没有任何理由做出这种举动!这是破坏,是毁灭,是对知识和人性的冒犯!”

“我知道这是什么。”

他并不因被责备而激动,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哀伤,一字一顿,“但我必须这样做,我必须要保护你,玛樊丽,不受他们的侵害。我必践行我的承诺,不论以何方式,不论会付出何种代价……”

“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玛樊丽依旧跪在壁炉前,炉中的火焰渐渐衰弱,原本巨大的木箱,原本满满装载贮藏的书籍,此时留下的,只有一堆积灰。她跪在灰烬之前,背对着他,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更多的话了,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那么再见了,你要保重。”

最后的一声道别。

“……再见,阿提拉。”

简短的告别,坚持的称呼。玛樊丽依旧没有回头,依旧跪在原处。夕阳穿过敞开的大门,在地上投射正方形的亮光,亮光之中,一道阴影掠过,一个人走出门外。从此,她再也没见过他。

深夜的山间,木屋之中。

巴托里·阿提拉面对着火苗,回忆往事。今天晚上,他喝了很多的酒,他已醉了,但是记忆却并未模糊,依旧清晰。

火焰已经熄灭,只余青烟盘旋。屋内已是一片黑暗,黑暗之中,身后的人依旧熟睡。他在这黑暗之中,独自默默哭泣着,却又极力压抑自己的哭声,不愿惊醒熟睡的人。他从衣衫下取出系在脖子上,挂在胸前,紧贴肌肤的银制十字架,这礼物,这馈赠,这佑护的信物。赠予他此物的那人曾经说过,戴着,那么她也会保护他的,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

她一直保护着他,直到如今。

阿提拉紧紧握住十字架,在心中,向神,向自然,向着世间万物,也向着她,又一次做出最诚挚的告解,最深切的忏悔。

但他知道,自己得不到任何谅解,再多的善行也不足以赎罪。在他自己的心中,他已永世成为了一个罪人。

他继续,默默无声地哭泣着。

却没有注意,身后,背对着他的人。曲秋茗并未入睡,依旧睁着眼睛,依旧能够清楚听见这室内的任何一点声音,却保持沉默。一声叹息,也只是压抑心间。

※※※※※※※※※※※※※※※※※※※※

嗯,行吧。

首先,再次谢谢读者薛歧小姐提供的灵感,我在文中引用了那一句评论,以表谢意。谢谢你啦

然后嘛,文章字数越来越多啦,一章节至少要三四天才能写好,并且我写得也挺累的。不知大家看起来会不会烦,然而我也没什么办法。

若要说的话,我感觉《青雪》此文的第一卷像是一部电影的内容量,一百章叙述的是时长两个小时左右的完整情节。第二卷更像是电视剧,情节较多,每集相对更加独立一些,因而字数也会多一些吧(什么鬼理由?)

更加现实的解释是,想的剧情太多,又必须在十章内说完,所以每章都要挤一挤

我想我可能(可能)以后会再回头把四十至五十章那部分修改一下,回头看时感觉写的有些烂,毕竟是一年前写的东西了。感觉这一年自己经历挺多,写文也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说回本章相关:

玛樊丽驱散狼群的场景,灵感来自我很喜欢的一部法国电影《狐狸与孩子》,真的很喜欢,也是真的很好看的电影,推荐大家去看

“听,黑夜的孩子,听它们的音乐有多美妙。”这句话来自《德古拉》,我真的做了很多关于吸血鬼的暗示,大家可以想象阿提拉今后的发展方向了吧

后半句“我想我应该是……”则是《涩》的歌词

接下来,长篇大论的废话:

文中涉及一些宗教方面的内容,不敢妄加评价。就当抛砖引玉,从历史角度介绍点知识吧。当时的背景是宗教改革之时,路德博士是很多人都知道的马丁·路德,提出的观点是“因信称义”,即唯有通过信念才能够获得救赎,仅凭善业是不足够的。加尔文教士是约翰·加尔文,提出“预定论”。即神已预选了可得救的人与不可得救的人,人是无力改变结局的——作者初听之时对这两种观点都有点不太能接受,在查过更多资料,看过更多别人的解释之后,推敲之后感觉有点能够理解了。

当然,我的理解,就像文中玛樊丽所说的那样,或许也不对,毕竟我只是在百科页面上查阅了些资料而已。我连《圣经》原文都没完整读过,所以还是那句话,抛砖引玉

不知道在当时是否依旧盛行火刑,天主教会对此态度又如何,以及当地执政者对此态度又如何……所以感觉问题越深究越难懂,自己写的东西也不一定经得起推敲,我只能尽量(不影响剧情的前提)保持客观吧,文中如有事实错误之处希望大家能予以指出,多谢

(我为什么总给自己找麻烦,写这些很容易引起争议又很不好解释的话题内容?)

文中,玛樊丽似乎偏向加尔文创立的归正宗一些(但正式身份依旧是天主教徒,当时还没新教),因为我查了资料发现巴托里·伊丽莎白是归正宗教徒,嗯,联系一下,我本设想过比如犹太人,罗姆人这样的

勘误:原本在文中出现了“领圣餐”这一词,天主教中应称为“圣体圣礼”。这句删了,唉,查资料工作不够细致

玛樊丽和阿提拉的关系,有借鉴漫画《上都夫人》中的一处情节……我在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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