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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牺牲者(1 / 2)

不知何时才睡去,也不知何时才醒来。

做了一个梦。

梦见,不知在何处,亦不知在何时,清晨,似乎是。

某处,一棵树下垂吊着一具尸体,脚边散落金币。某处,人们聚集着,穿着奇怪的服饰,跟随着一列队伍。

有一个人,步履蹒跚,衣着褴褛,浑身遍布伤痕,荆棘编织的头冠缠绕着头发,刺破他的额头。他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向着荒野进发,身后的人催促着他,对他咒骂,亦有人不忍地别过目光,在头巾的掩盖下为他暗自垂泪。

那个行走的人,背负着巨大的,沉重的东西,两块厚实的木板一横一竖拼接而成的。那是他的刑具。

她见过那熟悉的形状。

那人跌倒了,又再次爬起,如是再三,他无法再背负木架,于是人们便叫住一个路过的陌生人代为负重。继续行走,荒郊野外,在炽热的阳光烘烤下,他们最终到达了一处土地,那土地有一个不祥的名字,那里就是刑场。

那人的衣服被剥下,被拈阄分取,刽子手将他钉在那沉重的木架上,有两颗铁钉穿过他的掌心,另一颗穿过双脚。

在他的身前,挂上了一块牌子,上面用三种不同的文字书写了同样的一句话,她一个字也不认识。

木架竖起,屹立于众人之上。另有两个木架接连竖起,一左一右,同样的,其上也绑缚着罪人。

此时已是正午。

人群围在他的身边,对他指指点点,对他叫骂,对他讥讽。他并不为所动,依旧低垂着头颅,忍受阳光的炙烤,忍受疼痛的折磨。

然后,原本应当晴朗的天空开始变得黑暗,太阳也黯淡无光。

就这样过去了约有两个时辰。

申时初,受刑的那人,终于开口,向着那一片黑暗的苍穹发问。

“以罗伊!以罗伊!拉马撒巴各大尼?”

她也听不懂他的话,那语言陌生又古老。

末了,最后是一声叫喊。

然后,那人死去了。

曲秋茗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屋顶的缝隙照射,映出室内空气中的灰尘。她茫然地望着阳光,依据影子估算,现在大约是申时。

她睡了好久。

秋茗坐起身,天气炎热,毯子早就被踢到了脚边,皱巴巴地揉成一团。她身上的衣衫松松的,滑落至腰间,头发散乱地披在肩膀上,低垂在眼前,撩拨着脸颊,令她感到烦躁。她伸手拨开乱发,然后,低垂着头颅,揉着惺忪睡眼,一阵长眠,她竟然依旧觉得困倦。

睡了多久?

从昨夜至今,大约六七个时辰了。

再有两个时辰,太阳就落山了,又是被荒废的一天。

“唉——”

曲秋茗叹息着,将衣衫整理好,坐在地铺被褥间,手扶着额头,试图理清思绪。

方才的梦,现在依旧有记忆。

那是她曾经听过的一个故事,并且是最重要的一个故事,不知为何竟然梦见了。那故事讲述的是基督的受难。圣人遭到诋毁,被逮捕受审,被判处死刑。而他为了替犯有原罪的众生洗净罪恶,自愿成为牺牲,被钉立在十字木架之上。

那是巴托里·阿提拉曾经对她讲述过,那本经书中的故事。而那十字木架的刑具,如今已成为信仰的象征信物,信徒时时佩戴于身前。她见过不知有多少次了。

“阿提拉……”

曲秋茗想起伴侣,抬起头,轻声呼喊,“阿提拉,人呢?”

空荡荡的室内,并没有人回应。

又是这样。

“唉——”

她再次叹息一声,这一次却更加沉重,更加苦闷。昨夜的所见所思再次涌起,她扶着沉重的额头,不由得开始遐想,开始思考,这样的生活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何时才是结局?结局又会是如何?这样的生活,还有持续的必要吗?

放弃似乎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放弃复仇。

“复仇,天哪……”曲秋茗喃喃自语,闭上眼睛,沉浸于思绪之中,“我都为此付出了,牺牲了什么呀,阿提拉。”

依旧,没有人回应她。黑暗的小屋内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在此。

她沉默了片刻,随后,带着哀伤,带着无奈与痛苦地,口中又念出另一个名字。

“……夏玉雪。”

“小蔡,回去啦。”

县城里,学塾的后院马厩中,夏玉雪将琴放到马车的后座上,对着跟在身后的女孩招呼。一天的课程结束,她该回村庄去了。坐蔡小小的车回去,一如既往。

然而,身后的人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踏上前座驾马。

“嗯?”

她转身,“怎么了?”

身后的女孩,蔡小小站在那里,表情不如以往那般开心。低着头,避开她的目光,双手在裤腿边不住地沿着缝边摩挲,似乎是有心事,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不好说出口,就像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在老师面前那样。

“先生,嗯……我今天不回村里去了。”

蔡小小迟疑着回答,双眼依旧躲闪着,“最近,呃,这学期的功课要结业了。上次的小考我没及格,我爹知道了比较生气,给我找了位家教先生补习。他还要时常监督呢,所以我就不能回村里了。至少,期末考试之前都没办法了。”

“这样啊,好吧。”

夏玉雪笑了笑,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回答,“也是,你在我的课上都能睡着,更别提其他课了。”

“我爹还说,如果期末也不及格的话,秋季就不让我去学塾了,专门请人在家学习。”蔡小小挠挠头发,继续说着,“所以,唉,这次我想必须得补习,争取期末考过,不然以后就上不了琴艺课了。”

“嗯。”

她依旧微笑着,“不过可别仅仅是为了上琴艺课才学习课程呀,小蔡。也不要仅仅为考试应付。学习应当是为了提升你自己的能力,丰富你自己的知识才是。”

“这些道理我懂的啦,先生。”

“那么就祝你考试顺利啦。”

夏玉雪说着,踏上马车前座,挽起缰绳,“我相信你可以的。”

“大概吧……”

蔡小小依旧低着头,注视着地面,却似乎并不是因为成绩太差而不好意思,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局促。夏玉雪又重新走下马车,走到她的面前。

“怎么啦?”

自己刚才的回答或许太过敷衍了,或许,根本没有考虑到面前这女孩的心思,为此,她有几分歉意,“只不过是一次失利而已,小蔡,我真的相信,以你的能力,在家里补习些日子,你可以顺利考过期末考试的。”

“希望是这样,先生。”

蔡小小依旧不高兴,“可是,万一不及格的话,我以后不是就不能再继续上你的课,每天见到你了吗?”

所以这才是她的烦恼。

“怎么会?”

夏玉雪对着她说,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微笑,“哪怕最糟糕的情况如此。我每天都来城里,你也住在城里,只要想见,始终都还是有机会能见面的。就算不是最近,往后也总是可以的呀。”

“但是……但我真的很想在课堂上见到你,我想上你的琴艺课。”

“所以,你就要认真复习。”

她对这少女说着,弯下腰,看着女孩的眼睛说道,“那样,你才有机会继续学琴,继续看到我。功课是很重要的,小蔡。”

“……我会的。”

“那么,对自己有信心。”她又一次碰了碰女孩的胳膊,“只是一时分别也没什么事,不久还会再见。”

“嗯。”

蔡小小抬起头,看着她,虽然比先前开解了一些,但似乎还是在烦恼,“先生,我……”

“嗯?”

“我有些害怕。”

“害怕?”她问,“怕什么?”

“害怕……像上次那样。”回答,那双眼中带着哀伤,也带着恐惧,“上次,也是这样,也是和你分别,然后……很不好的事情就发生了。这次也会如此吗?这次,也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夏玉雪知道女孩指的是什么。过去是始终铭记在心的。即便从未表现过,但伤痛始终是无法忘却。曾经发生的事情,以后依旧会再次发生,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对此,唯有叹息。

“唉……”

她叹息一声,再次抬起手臂,这一次,放在女孩的肩膀上,“不会的。我向你保证,小蔡,这一次不会再次发生那样不好的事情。”

“真的?”

蔡小小看着她,躲闪的目光,似乎并不相信老师的说辞。毕竟这说辞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先生,你知道,我……我时常在怀疑,在回想。我怀疑你,也怀疑我自己。我们这样,假装之前那件事情从未发生过,试图在记忆中将其遗忘,试图维持原先的日常生活,原先的日常关系,这种做法是正确的吗?”

“……不。”夏玉雪想了想,最终还是给出了答复。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她的纠结和矛盾,她向老师询问,期许能够得到开解,老师本该为她解决问题才是,“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否该继续这样伪装,这样隐瞒下去了。这是不对的事情,但是我并不想做对的事情。现在的生活平平常常,我感觉很好。可是这或许本不是现实该有的模样,我们不能始终生活在伪装和谎言之中的。先生,对此我该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

她问错了人。夏玉雪心想,问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又能够得到什么有用的答复,“我该建议你,去说出真相才是,对不对?老师应该教导学生,时刻说真话,做正确的事情的。”

“可我不想那样做呀……”

蔡小小低着头,喃喃自语,因矛盾的内心而感到思绪沉重。

“那么,就等待吧,像我一样。”

夏玉雪对着少女说,按在肩头上的手拍了拍,一种鼓励和安慰,“你要知道,小蔡,我也从未忘却过曾经发生的事情。你要知道,在我的日常背后,我也隐瞒了许多思考,许多情绪,我也在伪装,也在欺骗。只是,想在真相揭晓之前,在一切结束之前再多体验一会这种虚假的平凡。你也可以像我一样,不必主动做什么,只需要等待即可。”

“可……那不会是一个好的结局的。”

她望着她,眼中闪烁泪水,“我不想看到那种结局。”

“那是必然会发生的。”

夏玉雪伸出另一只手,搭在女孩的另一只肩膀上,又一次,最后一次拍一拍。除此之外,她也没有更多办法去做更多事情了,她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她无法解答学生的问题,无法给予学生必要的支持与帮助,无法疏导学生内心的矛盾情绪。她所能做的,只有这一点无用的安定,仅此而已,没有更多。

双手离开肩头,她登上马车,带上斗笠,最后,也只能给予一点苍白的微笑,然后,面纱放下,“再见,小蔡。无论如何,好好复习呀。”

“嗯。”

女孩也只能回给她一个微笑,一个不太可靠的保证。

“驾——”

她抖起缰绳,催动马匹……

……然而那棕色的马驹却一动不动。

“先生,你看,一条也不想让你离开呀。”蔡小小指着马,对她说。

“是这样的吗?”

夏玉雪再次踏下马车,走到马的身边,伸手去触碰马的鬃毛,“为什么呢?”

马却在此时扭过脖子,不安地躲开她的触碰。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她愣在那里,因这明显的拒绝不知所措,但她心中明白这是何缘故。

“……你也不曾忘却呢。”

像是在对马说话,又像是在对蔡小小说,更像是,自己内心的独白。夏玉雪转过身,从后座上抱起琴,系到背上,“小蔡,一条就托你照顾了。以后就一直托你照顾,我已经不再是它的主人了。”

“怎么会?”蔡小小走到马的身边,拍打着马的脖子,对它埋怨着,“喂,别闹脾气呀!”

“这不是它的错,小蔡。”

夏玉雪站在一边,说道,“是我的错。我不再有资格去做它的主人,它的朋友了。它也记得过去的事情,它始终都记得。”

“……”

蔡小小沉默着,方才的拍打,也转变为抚摸。她的手拂过鬃毛,这一次,马很乖巧地没有躲开。

“我有对你说起过它的来历吗?”背后,发问的声音。

“嗯。”

回答,“你说过,一条本是你的一位朋友拥有的,后来交给了你。”

“现在交给你了。”背后的声音,渐渐远去,“你会好好照顾它的,对吧?不会像我那样对待它。我得走了,我自己找一辆车回去吧。”

“先生……”

蔡小小转身,发现夏玉雪已走到了院门外。她跑过去,对着那背影问道,“我还会再见到你吗?如果,如果我期末考试及格了,到了秋季,我可以来学塾,继续住在村子里,继续上琴艺课的话。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一定会的,一定会再见面的。

“等待吧,小蔡。”

那背影不再停步,就这样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中。

蔡小小怅然若失,眼泪终于落下,划过面颊,她又很快抹去。她转身,走到马驹的身边,终究还是忍不住靠在马的背上,头埋在双臂之间,默默地哭泣着。马儿也一直都乖巧地站立在那里,未曾移动过,安静地陪伴着她。

这已是属于她的马了。

从后院门口,行过一个人,驻足看着这情景,蔡小小并未注意,马虽然注意到,但也无法开口,无法做出任何举动。于是那人便在院门口站立了一会。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再次离开,沿夏玉雪方才行往的方向而去。

那个人是吴九。

夏玉雪

杀手

琴师

白衣人

平时伪装,身着花衣,假名夏九儿

曾在窦王岭大战山东河北群侠

曾到访过本地,在夜间潜入阁子院未果

曾于新安县杀死一名梅姓过客,通缉令发布又火速撤回

曾于天津……伪装被揭穿,击杀捕快若干

亦曾到访京城,不知何故

然后,再次返回这里,以假名隐匿踪迹,化身为一名琴艺先生

直到,上个月,再次出击

如今

如今,有了推理,有了物证,有了行踪认证,甚至也有了那张被撤回的通缉令作为证据,一切吻合,一切都是事实

只是缺少人证

人证……

是否该去那样做?

是否,该去找她……

决定,决定

犯罪者应当被缉拿归案,正义应当得到伸张,可是,是否该因此让她出面?让她受连带调查,让她再次受到伤害,让她做出牺牲?

若去询问,必定可得支持答复

可是否该去询问?

是否该去要求她做出牺牲?是否该牺牲她?

决定,决定

白衣,斗笠,面纱,七弦琴,犯罪者

决定

人证

决定

牺牲

……

吴九思考着,矛盾着,一遍又一遍地预想,假设,试图构建一个最为合理,最为稳妥的方案,他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曲秋茗。

秋茗。

我该给她留张字条才是。

巴托里·阿提拉一边用铁丝撬锁,一边心想。围墙大门的锁很容易撬开,但是内里宅屋的门锁却是未曾见过的样式,简单的两根铁丝,似乎并不能胜任。

他本以为今天很快就可以回去的,本以为下午来访,顺利地得知自己想要了解的事情之后便可离开。然而过了约两个小时——一个时辰,面前的依旧只有紧闭的门扉,此时夕阳西沉,若继续停留,秋茗大概已经醒来,大概已经开始着急了。他不愿再让秋茗担忧,因而也不愿再继续等候,于是便决定冒险私自闯入宅府。

外观上来看,这只是一栋普通的建筑,山间的一处住宅,或许豪华了一些,然而依旧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里曾经是太行山匪首的私人住所,如今却已被占据。他回想起曾经第一次来到此处时,匆匆一瞥见过毒蛇在此。他很好奇,叶青竹那样的恶人,怎会同意将宅邸交给他人经营成一座无人问津的酒馆。

铁丝依旧徒劳地在锁孔中旋转着,扭动着,不时能够听见锁扣拨动的声响,指尖能够感受到弹簧的压力,然而锁依旧没有打开,门也依旧紧闭。

阿提拉感到汗珠从额头渗出,他有些焦躁,却依旧耐心地摆弄着锁具。臂铠的指套解开,他感到左臂的伤口处一阵阵酸痛。他想直接破门而入,又担心那样会留下痕迹,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不想在此惹麻烦,不想招惹那个女人。至少现在不行。

他继续,牙齿咬着嘴唇,忍耐着,仔细地拨弄铁丝。

心里甚至开始暗自祈祷。

“神啊,助我一臂之力,将这枷锁去除……”

大概不会有什么用。

“咔哒——”

门开了。

嗯,好吧。

阿提拉推开门,走入室内。

空空荡荡,一如他昨夜前来时的模样,然而少了灯光的点缀,显得更加苍凉破败。夕阳的光辉透过窗户纸照射,室内的灰尘飘荡。

他行走在其间,脚踏着青石地砖。审视着。

墙边储存酒的长长的柜台,台面落满积灰。架子上的酒瓶同样如此。

空空的桌子,空空的椅子,空空的舞台。一切都显得那么陈旧,伸手,拂起厚厚的积灰,似乎这里已荒废了很久,已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昨夜,他曾经来过。

站在这宅子内,阿提拉感觉,昨夜似乎已经是久远的过去了。

然而,有证据。在其中一张桌子上,还摆放着玻璃制的酒杯,那是他曾经坐着的位置。

酒杯空空的。他拿起一个检查,在杯底还残存着一层余酒,然而也已经干涸,凝固为一层浅褐色的污渍。据判断,已有十来日未曾清洁过了。

然而他昨夜还曾饮过杯中的酒。

阿提拉感觉,这屋内的时间流逝,似乎不同于外界。

室内没有什么值得再继续看的了。他继续向内里走去,实际上也没什么内里,整个一层的内壁都打穿了,构造了偌大的一间厅堂。只在最里面的走廊边有几间小隔间,他打开门,发现门的内侧按了插销,里面也没什么可看的东西。走廊尽头是一个蓄水池,水池也落满了灰,水池前有一面镜子,他站在镜子前,看到镜子里一张略带憔悴的容貌。

他再次退回大厅,发现角落里的楼梯通向二楼,于是便上楼去。

楼上似乎是摆放杂物的地方,堆得乱七八糟,桌椅,假造的花草树丛和动物模型,以及不知是何的装饰,似乎是节日才会布置起来的东西。若说有何异常的话,就是那些装饰预示的节日,一部分是明国当地节日,另一部分却是他所熟悉的。

一棵矮小的冬青树挂着彩带,那是日耳曼人庆祝圣诞节的物品。南瓜上雕刻了鬼脸,那是不列颠岛国的凯尔特异教徒在万圣节前夜所做的崇拜,只不过他们用的是芜菁。虽然南瓜也不是本地产物,但他相信屋主自有途径获得这种新大陆的舶来品,就像获得那些玻璃杯,那面镜子,那些烟草,还有那些酒一样。

各色的面具是意大利狂欢节传统,粉色的爱心是圣瓦伦丁节的标志。至于那一只巨大的烤鸡模型预示何种节日,他没有任何头绪。

见到这些物品令他感到奇怪,但是,从这些物品中,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阿提拉决定转身下楼。

“啪啪——”

一个黑影从他身边一闪而过,引起他的警觉,令他停下脚步。仔细一看,原来不过是另一个装饰而已,落在他的脚边。阿提拉拾起来,发现原来是一只细线拴着的蝙蝠造型玩偶,一对翅膀是可以活动的,不住扑闪着。蝙蝠的脸上被画上了一张人脸表情,咧着红色的嘴大笑着,两颗雪白的尖牙尤为显眼。他觉得这玩偶有些恐怖。

从何而来?

他抬头,望向楼顶,发现原来是悬吊在梁上,随随便便纠缠在一起的众多蝙蝠玩偶中的一个而已。他更加仔细地检查梁间,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阿提拉再次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这只蝙蝠,越看越觉得那阴森的笑容,那血盆大口,还有那一对尖牙令他感到不适。他将玩偶丢在一边,不再理会,转身下楼。

阁楼上也没有任何人。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阿提拉回到大厅,环顾四周,心里想着。此时,屋外夕阳已渐渐落下,天边已出现晚霞,她的影子在这室内越拖越长。或许该离开了。

不,他还遗漏了某个地方。

巴托里·阿提拉心想。

遗漏了什么。

这里是酒馆,酒馆应该有什么设施?

储存酒的地方。吧台不过是用于展示的,这里一定还有专门用于储酒的房间。

在哪里?

他环顾四周,不可能在屋外,他在屋外没看见其他建筑,那房间入口就在室内。

在哪里?

他想了想,走到吧台后面,发现一处地砖不同别处,是木板,带着拉环。

地窖,地窖里是储酒室。

他伸手拽住拉环,没用什么劲便将木板掀起,眼前是一道通向黑暗的长长的阶梯,空气中顿时弥漫起刺鼻的酒精味。

熟悉的酒精味。

巴托里·阿提拉想了想,并未立刻走下去,在台子上拿起一盏未烧尽的蜡烛,用火折子点着后,升入其中晃了晃,火没有熄灭,只是变得稍稍明亮了些,酒精还未浓到令人窒息的程度,也未浓到遇火即燃的程度,他这才放心沿着阶梯,走下地窖,走入一片黑暗。他的一只手擎着烛台,另一只手则放在腰间的剑柄上。

一步,一步,走下去。

地窖很宽敞,很潮湿,空气中浓浓的酒精味。借着烛火,他看到面前堆放着成排的,大大小小的木桶,许许多多,整齐地堆叠在一起。明国的酒馆,多数使用陶罐封存,没有用橡木桶储酒陈酿的,只有西方会那样做,当然,阿提拉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角落里有一个架子,上面摆放了一箱酸橙,一箱柠檬,一罐盐,几罐糖浆,还有各种各样的香料……这些物品虽说是明国土产,但寻常也难以见到,不知为何会在此堆积。架子上另有几瓶密封起来的容器,贴上的标识,同样也是酸橙,柠檬之类的。他猜测,这些是自酿的果酒。

较近的一些木桶上,标注了啤酒的字样,数量很多,桶边还装置了龙头用以取酒。他拧开其中一个龙头,伸手接了一点尝一尝,正是昨夜所饮的滋味。

继续向里走去,木桶的标识更换,增加了很多种类,然而相应的,每一种的酒桶数量也减少了。白兰地,那是他熟悉的,法兰西的特产。明国也有种植葡萄,所以酿造白兰地也并非不可能,但这山间不可能会有,或许这些酒是从其他地方搬运而来的吧。

标注了白兰地的木桶有十数个,然而多数都已空了,唯有一桶还是满的。

她昨夜刚喝了半瓶。阿提拉心想。

同样也有十数个木桶,上面标注的是伏特加,那是俄语中“水”的意思,阿提拉推断,这其中所存放的是俄罗斯所产的粮酒。大麦等谷物在明国亦有存在,这酒或许和白兰地一样,也是本地酿造的,更兼此地毗邻村庄,田地中多有种植大麦,小麦,可酿啤酒,自然也可酿造俄国粮酒。

……他好像联想到了什么,但是那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便消散了。

标注伏特加的木桶上也安装了龙头,阿提拉同样也接了些,然而尝了一点便立刻吐掉。他该想到的,酒尚未经过兑水稀释,浓度很高,即便只是短暂接触,他也开始感觉舌尖发麻,继而传来尖锐的疼痛。

他伸直另一只手臂,让烛台离酒桶远远的。

继续向里走,他开始读不懂那些标识了。标注朗姆酒的酒桶同样也有十数个,但是威士忌的酒桶并不是很多,金酒,龙舌兰则更加少。

地窖虽然很大,但不久,也走到了尽头。阿提拉见过了所有这些物品,这些酒,但是他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如同阴云遮蔽思绪。

他依旧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里只有酒。

阿提拉转身,来路尽头,从入口传来的光线渐渐变得黯淡,天快黑了,他不想停留在这阴森的地窖之中,不想独自一人,继续忍受酒精的熏染。

他沿原路返回,踏上阶梯离开地窖,也离开了酒精气味的包围,厅堂的室内与之对比显得格外清新,令他的头脑也清醒了很多。

但舌尖上的刺痛,依旧存在。

天色已渐渐黯淡,他在地窖的那段时间里,夕阳已经完全沉下,晚霞映得室内一片惨淡的红色。阿提拉向着门口走去,不想再在这空无一人,谜团重重的宅屋内停留更多时间。

吹灭蜡烛,走出去,关上门,拿起挂锁,照原样锁好,不留痕迹。

“你来早了吧?”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自然很熟悉,昨夜才刚刚听过的。

阿提拉转身,面对来者,却并不是他所想的那人。

“来早啦。”

果冥玲站在围墙的大门入口,穿着一件遮蔽上身,绣着异域花纹的斗篷,悠悠地说道,却不曾正眼看他,只是沿着墙壁慢慢走到角落,也不管院子里的地脏不脏,就随便地坐下,“酒馆晚上才营业呢,白天是没有人的。”

现在天还未完全黑去,并不能算白天,但也不算是夜晚。

黄昏。

周边的树林中,飞出几只蝙蝠,黑色的身影盘旋在血红色的晚霞中。

阿提拉向着她走去。

“你也来得比其他人早啊,黄蜂。”

“嗯哼,趁着她还没来,先在这休息一下,充会电。”

果冥玲背靠着墙,对自己这位不速之客毫无戒备,那空洞的双眼积淤着阴霾,涣散无神,从斗篷下不知哪一处口袋里摸出一个不知包裹着什么的卷起的纸卷,“等她来了,我就不能待在这了,她不允许……有火吗?”

“给。”

他递给她火折子。她接过,动作娴熟地点起纸卷,深深地吸了一口,呼吸,难闻的气味伴随着烟雾在四周弥漫开来。阿提拉觉得自己有些疏于防备,面前的人是黄蜂,这烟可以是有毒的,“嗯,打火机还你。”

“你留着吧。”

“谢啦,嘿,我……抱歉哈,我们认识的,对吧?”

“你昨天晚上才见过我。”

阿提拉有些厌恶她,后退几步。

“是吗,我不记得了,感觉像十天半月前的事了……呃。”果冥玲却没注意到他的举动,又从斗篷下取出另一支纸卷,“你要吗?”

“不。”

“对,对。我不该给你这个。”收回,她望着一边,口中继续说着话,冒着烟,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这是有毒的,是不好的。你没试过,我不能让你尝试。”

“如果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做?”

阿提拉问。

“唔……戒不掉。”果冥玲笑了笑,笑容却很无力,“我们都有瘾,都戒不掉。明知道不好也戒不掉,因为太有吸引力了。烟,酒,毒,赌博,暴力,血腥,恐惧……爱情,都在吸引我们,都是戒不掉的。”

又在说听不懂的话了。阿提拉心里想着,感到烦躁,想要远离面前的人,但最终还是停留在原地,总不能一无所获。

“黄蜂,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他问,“关于琴师夏玉雪,你知道些什么?”

“她会弹琴。”

“……”暗自握紧拳头,“还有别的吗?”

“嗯,让我想想……”她伸手揉揉额角,又吸一口烟,“没了。我和她不是很熟,我只参加过那一次在京城针对她的行动而已,并且连她的面都没见到过。你去问夏兰吧,她们互相认识,虽然关系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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