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网已经死了。”
在烦躁的情绪下,这句话脱口而出,而后,阿提拉才意识到不该对面前人说这样的事情,“……抱歉。”
“……”
果冥玲看着她,依旧是茫然的表情,“我确实无法提供更多信息了。”
“那么,关于那个女人呢?”他又问。
“哪个女人?”她警惕地盯了他一眼,“我可不认识什么来路不明的女人,我是夏兰的女朋友。我是属于夏兰一个人的,我忠于爱情。”
“……那个黑衣女人。”
这实在是完全没有来由的警惕,在这里和这种神志不清的白痴闲扯实在是浪费时间。阿提拉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克制想对着那张欠揍的脸上糊一拳的冲动,他并不想那样做,他刚才已经说错了话,“那个姓苏的女人,夏玉雪的上级。现在和你们这些人一起待在这家酒馆里的那个女人,我们昨夜才见过面的。就是那个不允许你在这里……不管在做什么事情的那个女人。”
“哦,你说的是她。”
果冥玲好像终于清醒了几分,“对,我想起来了,我的确见过你,你当时打了我。”
“……对不起,我昨天有些……烦躁。”
“没事。”
她指间的烟卷即将燃烧殆尽,她将它丢在脚边,踩灭,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些,“那么,她,你想知道关于她的事情?”
“是的。”
“好吧,嗯。什么方面的事情?”
“所有你知道的。”
阿提拉终于从这迷雾中看到一丝曙光,他弯下腰,靠近果冥玲,准备仔细地听对方叙述,“从你最开始见到她说起吧。你说过那次京城的行动,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行动之后,你们这些人就都失踪了。从那开始说起。”
“好吧。嗯……当时我没去。夏兰让我不要去的,她说那里太危险,所以那天晚上我自己在客栈睡着了,夏兰保证会回来的。但是自从第二天醒来之后,我就一直在客栈里等她,也没等到她回来。后来,组织里来了人传话,说那些去的人都失踪了,都死了,我并不相信,我依旧在等待夏兰回来,就这样,等了很久很久,我始终相信夏兰会回来的……”
长长的叙述,然而却和他需要知道的事情毫无联系。即便如此,不知为何,阿提拉却并没有再像先前那样打断她的话,反而认真地听着,听果冥玲喋喋不休地讲述失去爱人的故事。或许是等待着那些真正有用的信息,又或许,是某种感同身受的共鸣。
总之,他耐心地听着。
“然后有一天,她来了……”
巴托里·阿提拉弯下腰,蹲在她的面前,认真地倾听她的叙述。天边的晚霞,渐渐黯淡,血红色也渐渐褪去,越来越多的蝙蝠出没,在空中盘旋着。
没有人注意到,在夜色的掩护下,远处的高树林中,一个人攀附在枝丫间,双手擎着一柄长长的武器,对准了那墙角交谈的两个人。她的一只手,手指不住地,有节奏地击打着武器的金属外壳,发出一下下轻微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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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哼,在聊我呢?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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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啦,我不介意。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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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需要汇报的?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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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确定?完毕)
...-
(唉,我都告诉过她不行了,怎么又不听,害我呢。是什么,可乐?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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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不对,也不行。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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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一样啦,我的是烟草,她的可不是……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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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两者有区别——你别管了,我们使用这种交流方式可不是为了闲聊的,有事说事。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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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先观察一会吧。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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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十一点下班,进来喝杯酒,在那之前继续监视,有情况随时汇报。完毕,通话结束)
他并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这样的事情真的会有发生吗?”他问。
“你不相信吗?”
果冥玲回答,望着他,“觉得这太过奇幻,太过不可思议,太过超现实?无法理解,无法接受,无法相信?”
“这……”这对话似曾相识,“我不能理解。”
“可你以前也没听说过快速移动,伤口迅速愈合,读心,化身缥缈无物这些事,对不对?以前也不曾见过,凭借鲜血的输送,便可传递异能,便可令他人,甚至动物具备同样的能力,可以治愈重伤和残疾,对不对?如今还不是都见识到了?”
她说着,又伸手在斗篷下翻找起来,“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存在很多很多,更多更多我们亲眼所见,又无法理解的事情。和它们比起来,你曾见过的那些奇迹,都只不过是平常事情而已。比如,你见过蓝色小人转圈圈跳舞吗?”
“……什么?”
“我就见过。”果冥玲找到了一个油纸包,“说了那么多,感觉都有一些饿了,我得吃些蘑菇。你要吗?”
她又恢复到原先那种疯疯癫癫的状态。
“不。你说过,你不该给我这些的。”
“对哦……总是忘记。”
阿提拉望着她,心里感觉不是滋味。厌恶自然是有的,这颓废的模样,沉溺于迷乱中堕落的人,胡言乱语只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现在黄昏将近,他仍然无法回去。
然而在厌恶之外,也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共情。面前的人,是一个失去过挚爱,因而沉沦的不幸者。他不得不为此而产生同情与怜悯之心。因而,也就一直忍耐着,一直耐心地听她时而清晰,时而混乱的讲述。
因为他能够感受,能够共情。
然而,终究这耐心也是有限的。终究,他也该离开了。秋茗一定已经醒了,一定在着急地等待自己回去,他不想在此处再耽搁更多时间。
荒废的一天。
他站起身,低头俯视坐在面前的果冥玲,后者自顾自地嚼着蘑菇干。
“我得走了。”
“走了?”
她抬头看他,神色涣散,目光空洞,“嗯……好吧,我还以为您今天是来找她的。”
“不了,已经很晚了,下次吧。”
“嗯,下次见。”
“那个……”
他转身,又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对着她说,“我……我得再次为我昨天晚上的行为向你道歉。我当时有些不清醒。你对我说的话,让我有些失去控制,因为——”
“没关系。”
她打断他的话,因口中塞满蘑菇干口齿不清,“我们都会有失控的时候,这很正常。我曾经也有过失控,差点把自己毒死。催吐了十多次才救回来。那次就是在吃蘑菇的时候,另外还有一次,我采了些虞美人打算炼药,结果烟气太重……”
原本打算吐露的心声,再次被压抑住。
他第二次转身离开。他真的不想再听下去了。
“哦,她来了!”
再次回头。
所见的,依旧只有蜷缩在墙角的人。油纸包掉落在地上,干瘪的蘑菇洒落一地。果冥玲双手抱着头,不明所以地叫喊着。
“你听见了吗,听见她说话的声音了吗?”
她对阿提拉说,眼神已经病态到了极致,“就像我刚才对你讲述的那样,这令人讨厌的副作用,这令人讨厌的声音。她在对我们说话,我们可以听见她,和她交流。因为我们的血管中流淌着她的血,我们的存在就是她的映射。你听见她说话了吗?她在强迫我,在试图控制我,她让我不要再吃那些蘑菇,也不要再讲那些剂量失控的话了。你能听见吗?”
阿提拉不能。周遭除了她的叫嚷外,并无其他声音,偶尔几只蝙蝠鸣叫而已。他真的很怜悯这个可怜的女子,因为伤痛,已疯癫至如此地步。当然,他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这本就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所以他继续迈步走开,一只脚已经迈过门槛。
“啊啊啊,我不要被你控制!”
果冥玲依旧在他的身后自言自语,“我不要戒除,我不管那些东西对我有害或不有害,也不管那些东西对你合法或不合法。我需要它们,生理上需要,心理上更加需要。我需要它们来让我麻醉,需要它们让我昏沉,让我远离现实,我不要听你的,不要戒除!我更加不要面对现实,面对没有夏兰的现实,面对永远失去爱人的现实!我不想再清醒了,再难受再痛苦了,你为什么连这一点慰藉都不允许我拥有!我愿意牺牲一切,只希望能再见到永远失去的爱人。”
第三次驻足。
“一切……身体,健康,理智,心灵,一切,我只希望能再见到夏兰……”
背后,声音越来越微弱,“……我愿意牺牲。”
斗篷下的一阵摸索。
“黄蜂……果冥玲,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
阿提拉并未转身,站在那里,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内。他对着外界逐渐黯淡的群山,飞舞的蝙蝠自语,也对着身后的人说道,“今天见到你,说实话,我很失望。因为从你这里听到的。只有一些关于血,关于药品,关于控制,关于脑海中声音的胡言乱语。我无法确信,你的谵妄状态是受那女人的影响,还是你对自己的摧残,亦或两者皆有。我并不能够从你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然而,得到了一些别的。你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经历,让我想起了我的过去。”
“……”沉默。
“昨夜,我愤怒地攻击你,因为你对我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我的确失去了我的爱人。”他继续说着,说给自己听,他需要说出来,“你大概已经从女人那听到了这个故事。但我当时只说了一半。后一半故事,我愿意现在对你说完。”
“……她从没对我说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口齿含糊地答复,“我现在需要注射一下。”
“不知道,好吧。”
他轻轻地笑着,似乎没听见对方的后半句,“那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我听了你那么多废话,你也该听我说几句,那才叫公平。”
“……”
又是一阵沉默。
山间风声呼啸,吹起他的长发,夜色将至。
“自从城堡一别后,我,和我的爱人,我们各自回归各自的生活,然而依旧还保有联系。当时,在我们那个国家,对异端的审判愈演愈烈,而她始终不肯放弃她的那些书籍。所以,某一天,我记得那是在我最后一次结婚之前,我和她见了最后一面。”
“那一次见面,我擅自做主,终于将那些书烧掉了。因为我已不再有能力陪在她的身边,所以最后,只得用这样的方式,进行保护。我当时认为自己那样做是正确的,即便迫不得已,即便是暴行,但至少,目的是正确的。我甚至奢望,以后有朝一日,她会再原谅我。”
“然而,那天从未到来过。。”
他拨开几绺被风吹得遮挡住视线的发丝,继续说,“我远嫁外地,信息闭塞,很久都不再听到她的消息了。直到大约是两年后,距今二十一年前吧,1540年。”
“我读到了一则来自故乡,发往各省的公告。”
巴托里·阿提拉定一定神,闭上眼睛,再睁开,似是坚定决心般的,终于继续说下去,“公告上说,在当地,裁判所以火刑处决了两名违背教义,保持不正当关系的女性。其中一位是茨冈女子……我并不曾记得她的名字,我甚至怀疑当时的公告是否有心去提及一个异族人的名字。另一位,则是本地修道院的修女……是她,玛樊丽。”
火。
他仿佛又闻到刺鼻的烟火气息。
一声叹息。
“所以就这样,结束了。”
他的声音低沉,无奈之中,又蕴含着失意,落寞,“再无机会相见,无机会得到那本就缥缈的原谅。我和她的那些过往,最终甚至留不下些许痕迹,我甚至不是那个和她一同受审,一同赴死的人。她的死亡,与我甚至没有一点关系……我甚至在嫉妒那位不知名的茨冈女子,这是非常不好的想法,但我却控制不住。这整件事中,唯一的些许安慰,或许就是,她们在被烧化前已受过绞刑,不必再忍受更多痛苦吧。”
燃烧的痛苦。
火。
“我记得当时自己的状态。那很长的一段时间,沉浸在酒精之中,试图麻醉,试图逃避,或许就像你现在这样,拒绝接受现实,宁愿在麻醉之中幻想美好。不知该去向何处,只觉得这世间没有她的存在,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人生也不再重要。故土留给我的只有伤念,我最终选择了离开祖国。四处流浪,像个已死却又不得安息的犹太人那样,行走世间。”
“我向东,一路走去。”
回顾,一路来的经历,“向东,穆斯林统治的土耳其帝国幅员辽阔。南下,十字军始终未能收回的圣城已建起了林林总总的寺庙神堂,亚伯拉罕的神在这里被一分为三,各占处所,不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继续向东则是神恩未泽,偶像崇拜之地。我在繁华的波斯,见识祆教徒对火礼拜,在莫卧儿统治下的印度,同佛教徒一起苦修……最终,来到这个国家。”
“二十年过去了,我时刻铭记自己的教义,始终这世上有且唯有一位神明,神恩泽被万物,始终与我同在。但我还是觉得,神离我越来越远,我也离神越来越远。我们之间的连接,唯有如今佩于身前的十字架了。我和她的连接,同样也只有这十字架了。”
“可是我想,我始终也不曾忘记过她。”
阿提拉从身前取出十字架,握住,轻轻地放到唇边,“我始终也不曾摆脱过她的阴影。记忆深埋于心,却从未消散,过去也从未过去。你知道,我在这里认识了木野狐,还有影渠,泼墨……可是我始终不曾摆脱过去,不曾忘却玛樊丽。如今回想,我是不是,只是在延续那最初的一段,已不可能的恋爱呢?我所爱的,是不是只是一道过去的阴影,一个永远失去的爱人?”
“会否,直到如今也还是这般……”
他想起,在那林中木屋,还有人等候自己回去,“我是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呢?是不是和你一样,为一个虚幻的身影,在牺牲我现实的一切呢?”
“……”
问题,却没有回答。
“果冥玲,听了那么多,你不打算回答我一些什么吗?”
他最后一次转身,迈过门槛的脚再次收回,望向蹲伏墙角的人,希图从一个同样,甚至更加无助的人那里得到答案,“我是否,在牺牲一段现实的爱,去追求不现实的爱?是否,在牺牲——”
停顿。
沉默。
果冥玲没有回答她,依旧靠着墙壁,坐在墙角下。她的面前有一盏蜡烛,垂着长长的烛泪,一把底面被熏得漆黑的瓷勺掉落在膝边,融化的液体渗入土壤,青烟缕缕仍未完全消散,散发难闻的气味。
果冥玲的一只手臂伸出斗篷外,袖子高高捋起,上臂紧紧地绑缚一根缀满串珠的丝线。她的胳膊上,那一道道如同蛛网的血脉纹路间,在一处蛛网的中央位置,刺入了一根带尖刺的玻璃管。
果冥玲的双目无神,歪着脑袋,头发披散着,额前的两绺发丝随风飘拂,毫无生机。
额前,一处几寸直径的规则圆孔,从孔中流淌鲜血。脑后则是一个巨大的破洞,连带着墙壁上溅满鲜血,还有粉色的物质。墙上的血迹呈放射状四散,中心则有数道裂纹,也呈放射状四散,如同一张蛛网。
(你知道,我猜她可能是太过上头以至于脑袋爆炸了)
这种瞎扯的念头在阿提拉的脑中一闪而过便立刻被他丢弃。他抬起身,望向果冥玲对面,庭院外,远处高耸的树林。
最后一抹晚霞已经消散了,黑色夜空下,繁星初现。他在那被风吹拂,不住摇曳的树影中,看见一道微弱的闪光。
并没有任何声音。
巴托里·阿提拉感觉一阵风掠过身边。然后,从身体一侧骤起短暂又剧烈的疼痛。
他的身体向后倒去,在空中旋转了半圈,俯面倒下,倒在果冥玲的尸体边。
他在想……在想……
什么也想不到。
一片空白,然后,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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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干嘛把他也打了?完毕。)
../.... . -/.... --
(这属于公报私仇了哈。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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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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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动作快点,马上要营业了,一团糟可不行。完毕,通话结束。)
李莉娜再一次通过瞄准镜确认,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一动不动。于是她将武器挂到背上,跳下树,取出腰间佩戴的枪,向着庭院,迅速又安静地移动,不发出一点声音。风迎面吹来,长长的刘海遮住一只眼睛,另一只是空洞的血窟。
她很快就到达大门口,迈步越过门槛,谨慎又小心地举起手中的枪,瞄准倒伏在墙角的两具尸体。
果冥玲依旧背靠着墙,低着头。脑后带着巨大的伤口,鲜血和脑浆溅在墙壁上,涂抹成诡异的图画。
巴托里·阿提拉则伏在地面,黑色的长发散乱着遮掩面孔,黑色斗篷则覆盖住躯体。斗篷上穿破了一个孔,在身下,一滩血液渐渐向四周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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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莉娜依旧握着枪,枪口指向前方,她慢慢接近那倒伏在地的尸体。蹲下,伸出一只手,翻动,检查。
尸体被翻过来,她迎面看到一双圆睁的眼睛,带着淡淡黄色的双眸,盯着她。
审视。
眼珠转动了一下。
-... ..- -- -- . .-.
她立刻扣动扳机,然而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从那黑色斗篷下伸出一只手,迅速又有力地握住她的手臂,使得枪口偏转,并未击中头部。
地面上,跳跃起一簇火花。
那只手再次猛地一扭,将她握枪的手臂狠狠砸向地面。枪械脱手前,她只来得及再扣一下扳机,一颗子弹自下而上飞出去,打入对面敌人的体内。
这近距离的一枪本该至少击倒对方。但是,对面的人,动作仅仅停滞片刻,随即,从斗篷下伸出另一只手臂,挥拳击打在她的脸上。
李莉娜感觉到金属的坚硬,感觉到结识的疼痛,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她摔倒在地,然后,那个身影沉重地压到她的身体上。
她仰面抬头,看见夜空之下,巴托里·阿提拉满脸血污,口中流淌着鲜血,一滴滴滴在她的脸上。看见那黑色长发凌乱地堆积在脑后,额前,被血沾污,贴在面颊上,却遮不住那一双黄中带着红如同火焰般明亮的双眸,遮不住透过那眸子折射出的燃烧灵魂。
她看见在黑色的斗篷下,黑色的衣衫,并无更多防护,衬衫上两处破口依旧流淌着鲜血,严重的伤,但似乎完全不影响行动。对于正常人来说,这是足以致命的伤。
她看见,身前那摇曳的十字架闪烁银光。
看见,那高高举起的双拳,包裹着金属臂铠。看见在一只手臂,装甲未覆及之处,挂着一个细长透明的玻璃管,尖锐的针,直直扎入皮肉之间。管上的活塞,被推到了尽头。
.... ..- ....
她一边想着,一边伸手,从的腰带另一边取出另一只枪。
然而铁拳落下,重重地砸在她的手腕上。
她听见清脆的骨骼碎裂声。
另一只拳头,紧接着落下,打在她的额头上。
“咚——”
她感觉疼痛,感觉眩晕。
然后又是一拳。
“咚——”
又是一拳。
“咚——”
举起拳头,再落下。巴托里·阿提拉的身前,两处洞创依旧汩汩流淌鲜血,已将那黑衣沾湿,银色十字架,也沾上了血污。他却对自己的伤势丝毫不加理会,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依旧,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对手。后者再也无力反抗,唯一能做的,只有用右手食指,轻轻敲击地面。
..-. ..- -.-/..-
“咚——”
“咚——”
他的双目,眼眸如火焰般明亮,瞳孔又如同深渊般空洞。耳听着骨头碎裂,血液飞溅的声音,也不曾因此而有所停滞。他面无表情,既不为胜利而兴奋,也不为暴行而恐惧。他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只是,依旧麻木地,机械地重复击打的动作。一下,又一下。
那早已经空掉的玻璃管,也随着挥拳的动作被甩了出去,落在地上,碎裂了。
“咚——”
“咚——”
“咚——”
.-- -.. -. -- -..
“咚——”
“咚咚咚——”
“阿提拉?”
敲门声响起,曲秋茗本能地朝门口望去,呼唤。然而这敲门声不同于以往,没有节奏,仅仅是在敲击,一下又一下。
她警惕地站起,向着闩起的门走去,然而心中还存希望。
“是谁?”
询问。
“……是我,吴九。”
沉默片刻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将门打开一道缝。
天已经黑了,屋内燃起了火。火光映照着来人的面庞,秋茗看见一张严肃的脸,在刻板的表情之下,双眼又透着些许温情。
“九哥?”她问,“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我……做过调查。”
吴九回答,目光有些躲闪,有些心虚,“县城周边的山上,猎户歇脚的屋子只有十余所,其中大部分都住了人。剩下两三处废弃的,相隔不过数里。在来这之前,我跑了两次空,看到这间屋子窗户亮着光,便知道终于找对了方向。”
“哦,是这样。”
她推开门,“请进吧,我来倒杯水。”
吴九走入室内。
“请坐——呃,抱歉,这屋里没有椅子。”
他就站在室内,环顾四周,然而的确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东西,空荡荡的居室,却一点也称不上干净,地板上都是灰。被褥地毯,行李,也就随便地扔在地上。墙边堆放木柴,燃起的火堆上方是一口铁锅,锅里煮着的,他猜想还是那天赠予的蔬菜。
“你在这里的生活很苦。”
吴九直截了当地评价,“在煮菜?晚饭就吃这个?”
“嗯……”
秋茗不好意思地承认,走到铁锅前,用汤勺搅匀锅里的青菜,至少这一次做得不烂,她尝过,至少比上次好。
“你的同伴呢?”
“啊……嗯,他不在,他出去了。”秋茗犹豫着回答,“应该是去调查些事情了吧。我不是很清楚,他没对我清楚说过。”
“这样……”
吴九站在原地,低着头,眼睛闭上,再睁开,似是坚定决心般的说下去,“小茗,知道我今天来做什么的吗?”
“唔,也不清楚。”她继续一边搅动菜汤,一边转身看着他,等待答案。
“小茗,我……我得先告诉你件事情。”他说,犹豫着,却还是在说,“自那天看到你之后,我告诫过自己,不会再来主动找你,不会和你有任何联系。因为我不希望你牵涉其中太多,为这件事牺牲更多了。结果今天晚上,我还是过来了,还是来有求于你了。”
“没关系,九哥。”
秋茗苦笑一下,“我已经牵涉其中很多了,也为此牺牲很多了。你为我,也为这件事一直在劳心劳力,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会愿意相助。”
“先别急着答应,听我说完吧。”
吴九摆摆手,“我要拜托你的事情,你还是谨慎思考后再给我回复的好。”
“哦,那,是什么事呢?”
对方的遮掩和支吾,令她有些紧张。
“自从那天,得到你的确认,认定白衣人就是琴艺先生夏玉雪之后,我就开始从这个方向着手调查。”他开始叙述,“我搜集到了更多的资料,更多的证据。公文,行迹,陈案,如今,我已有把握,我手头上掌握的,足够将她定罪。我写了状词,打算这两天就向衙门递状,逮捕她归案受审。”
“那……真的是太好了。”
曲秋茗发觉自己在难以抑制的高兴,“这件事,终于能够以正当的方式结束了。”
“是的,可是,目前还欠缺一点。”
吴九却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有物证,有状词,也有文书。可是,要想彻底地坐实她有罪,还需要一个至关重要的材料。”
“所以,你来找我吗?”秋茗问,“是什么呢?九哥,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呢?”
“……你愿意做证人吗?”
这句话终于问出口。
但是,却没有回应。
“证人?”
秋茗愣了一下。
“证人。”
“就这……当然了,我很愿意。”她笑了笑,“就只是这样而已吗?我还以为,是什么非常艰巨的任务呢。我没问题,作证,这并不需要我付出什么,牺牲什么,对不对?”
“恰恰相反,小茗,恰恰相反。”
吴九叹了口气,低垂着头颅,望着地板,避开她的目光,她的笑容,喃喃自语般地说着,“这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你若要作证,付出的,牺牲的,会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你最好先听我分析,再做决定吧。仔细衡量一番,你是否愿意为此牺牲更多。”
牺牲。
秋茗不安地想,我还要牺牲什么呢,还有什么可牺牲的呢?
牺牲。
银色十字架,沾着鲜血。其上的圣子,那为全人类牺牲者的雕像,也沾着鲜血。
不会再有更多的牺牲了。
巴托里·阿提拉矗立在这一片荒芜的庭院之中。他的双拳,鲜血从臂铠的缝隙间滴落,有些源自他破损的指节,更多则是来自脚边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
他站在血泊之中。
还能够站立就是奇迹。身体上的两处创孔始终在流血,开始隐隐作痛。他并不在意,也不理会。
夜色下,黑色长发凌乱飘拂,他望着,面前那漆黑的建筑。
月已升起,几只蝙蝠掠过,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漆黑的建筑一片死寂。
他凝视着,双眸如火焰般明亮,瞳孔如深渊般空洞。
牺牲,血的牺牲。
他已听过整个故事,于疯癫的语言中领悟内涵。已品尝过酒,已接受过注射,已经历血的洗礼。已见识过迷乱,疯狂,已收获了杀戮的快感和暴力宣泄的满足。
他已认识到自身身处的世界,其黑暗的本质。
漆黑的建筑,窗格间,微微亮起灯光,营业时间将至。
不会再有更多的,无谓的牺牲。
他迈开脚步,向酒馆走去,在身后留下一道血的行迹。
以罗伊!以罗伊!拉马撒巴各大尼?
我的神,你为何遗弃我?
※※※※※※※※※※※※※※※※※※※※
本打算一章写完的内容,这里只写了半章,好吧,意料之中。我得重新安排一下后面的剧情了
李莉娜的摩斯电码在此处不翻译了,基本都是没什么意义的话,感兴趣的话,对照表自己看吧。第二部写到这都出现了多少外来语了,日语,匈牙利语,英语,现在又有摩斯码,我感觉自己像在炫技(外语是用翻译软件做的,摩斯码是对照表一个字一个字打的,这也好意思炫)
最后两句话和最后一段的内容联系并不是很紧密,似乎只是为了首尾呼应才加上的
我有一个设想一直没找到合适地方写出来,估计以后也不会写了。我的设想中,艾德利当时盛行异教审判,更加直接的原因是当地总督和敌国土耳其勾结,预谋献城叛乱(预谋献城是我查到的资料,其他是编造)
另外补充一点,新教徒也不是不烧人(当然也不是都烧人)
玛樊丽的结局,原本构思了一整段正面回忆,但因为篇幅问题在这里仅以叙述方式呈现,我不是很满意,因为这种手法我之前已经用过了,第一部阿青对泷川吉明的回忆就是如此的,我不喜欢这种重复。虽然另一方面,阿提拉的过去回忆也是在对仗泷川吉明的这段回忆,所以重复也无伤大雅吧(自我开解)
在写这十章一节时,因为涉及宗教知识,自己又是作者又是文中的角色之一,所以在描述自己时总是会注意语言表述,避讳产生一些比较有争议的类比——直说吧,我怕在文中把自己比作神一样的存在。那听起来很傲慢,我可不喜欢做一个傲慢的人(此地无银三百两)
作者依旧不知道果冥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此地无银三百两)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能给吴九(以及蔡小小)重新起个不那么随便的名字。我当时也没想到他(以及蔡小小)会有那么多戏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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