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三夜。
吊唁,四日。
第一个七天。
入棺。
出殡下葬。
第二个七天。
上坟烧香,三七,五七,七七。
……
这一次则不同。
这一次,没有尸体需要收敛,也没有人会来吊丧,不必入棺,不必下葬,不必设置灵牌。挽歌作法之类的仪式,更是不必要的。
也不需穿着茶色的丧服。
不需哭泣。
不需再头七回避,不需担忧或者期盼,死者的灵魂会否再重返人间。
已经离去的,永远都离去了。
连灰烬也不留下。
祈祷即可。
祈祷。
七天过去了。
夏玉雪拨动古琴的琴弦,空寂的屋内回响一声清脆的,悲伤的琴音。她不知道自己要弹奏什么曲子,不知道应该弹奏什么。
手臂上的剑伤,经过包扎,还是很疼。脸颊,额角,浓厚的淤青未曾消去。这疼痛令她心神不宁。
借着从窗外照入屋内的阳光,她面前可见的,空荡荡的小屋,墙壁,地板,火炉,水缸,被褥,行李,木柴,一些半空半满的麻袋,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真可谓家徒四壁。
这真是个很糟糕的住所。
她想,这二人,就在此间度过了一个多月。这真是很恶劣的生活环境。这里便是山间那废弃的猎户小屋。
如今,自己也在这里待了七日。
每日,或者在屋内,或者,外出走动,山间,除了树木什么也没有。
每夜,睡在破败的被褥中,枕着的只是自己的手臂。薄薄的一层铺盖,坚硬的地板,令她觉得腰背酸痛。
吃的东西,也就只有角落的麻袋里装着的米,蔬菜早已腐败了,丢弃了。倒也有人送物资过来,那些人她认识,过去常打交道的山贼喽啰。
就是这样,七日,无事发生。
蔡小小已经回去了,骑着马回去了,免得家里担忧。夏玉雪对着孩子也有些担忧,担忧她的情绪状态,担忧她又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搜寻的捕快兵士,尚未找寻到此处。不知是否有找女孩问过话。
应该没有,保证过的。
那个人保证过。夏玉雪想,既然如此,应当无事。
七日,课也停了,当然了。
七日,她一直留在此处,等候着。
然而,并非独自一人。
夏玉雪望向,房屋的另一角,黑暗的角落中,站立着的少女。眼神空洞,神情恍惚。只是握着十字架,低声诵经的少女。
成色很旧的衣衫间,隐隐可见一件金属铁环编织的锁子甲。那是待火灭后拾回的,如今穿在少女身上。
十字剑,挂在腰间。一对臂铠,包裹好了放在行李堆中。
火灭后,留下的就是这些了。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其余的都已被火烧尽了。
再不留下什么。
叹息。
她望着少女,唯有叹息。
伸手,拨弦,脑海中明明有一首曲子,想要弹奏,但她却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弹奏。拨弦,也只是漫无目的,只是打发时间。
琴音,也如同叹息。
曲秋茗听到声音,抬起头,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祈祷。
夏玉雪想对她说些什么,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呢。
唯有叹息。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
真是多余。夏玉雪站起身,走向门口,心想,何必还要敲门呢。
她将门打开。大概又是送物资的山贼吧。
开门。
屋外,阳光正灿烂着。
面前的人,却并非她预料的。
“是你啊。”
夏玉雪看着面前那熟悉的身影,说道,“真没想到会再见,会在这里。”
“不然呢?”
门口站着的,穿着绿袍的年轻女子,那双眼睛中只有冷酷的恨意,“这座山头是我的,整座太行山都是我的。你们住的屋子,也是我的。你在这见到我,有什么稀奇?”
“什么事?”
夏玉雪并不想深究,为何一个早已死去的人会敲门找她。
“她找你,跟我走。”叶青竹不耐烦地回答,“把那本名册带上。”
名册。
夏玉雪伸手,从衣衫间取出那本破旧的书,朝她示意。
“带着呢。”
“那就走吧,动作快点。我很忙。”
死人还有什么需要忙的。
夏玉雪跟随她走出去,正要转身关门的时候,那一直待在屋里的少女也跟随着走出来。
“你别去,我还回来的。”
她对曲秋茗说。
然而后者只回她一个眼神。冰冷的目光,但夏玉雪能够看出,其中的恨意,比叶青竹的还要浓厚。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什么了,转而望向叶青竹。
“一块去,真是耽误时间。”
叶青竹招招手,转身踏上山道,朝远处的群山走去。
曲秋茗迈步,走过夏玉雪身边。
“别,会有危险。”
她按住少女的肩膀,还是忍不住,最后一次试图劝阻。然而曲秋茗不再理会她了,跟着绿袍女子走了。
“……”
还想说什么,但是对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夏玉雪只得跟上,脚步行快一些,隔在两人之间,走在叶青竹身后。
背后,依旧阵阵凉意。即便是在盛夏,即便是在白日。
坑洼的道路,两旁只有杂草,树木。单调的树木,阳光被枝叶遮蔽,星星点点洒落路面,没什么好说的。
没心情看风景。
只是行走着,沿着山道,向深山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没有多久。眼前,树木渐渐变得稀落了。
转过一道弯,便可见一处空地。
说是废墟更贴切一些。火烧后的废墟,围墙似乎并未如何受损,但是墙内,原本的建筑,如今已只剩下残垣断壁,只剩下破败的砖瓦。
废墟的角落,可见有人影站立。
“到了,过去吧。”
叶青竹带领她们走到转弯处停下,不再走近,指着那废墟对夏玉雪说,“女的就在那,你自己过去。我现在没心情和她废话,我还有事要忙。”
夏玉雪看向废墟间,其中一人望见她们,挥挥手,示意她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过去。
曲秋茗也跟着走。经过叶青竹身边时,被扯了一下胳膊。
“你欠我钱。”
她望着面前,这个素不相识,初次见面,过往只是听说过的人。
“看见那堆垃圾了吗?”
叶青竹拽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依旧指着废墟,语气凶恶,“那曾经是我的房子,我的住所,姓苏的只是租户,房产还在我名下,现在被你那位放火烧成这样,别以为他死了就没事。你要替他赔偿。蛇永远记仇。”
曲秋茗望着她,并不回答,似乎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又似乎是被她的话勾起什么回忆。
又似乎,根本不关心。
眼神依旧冰冷。
她甩开叶青竹的手,继续跟随夏玉雪朝废墟走去。
“哼。”
背后,叶青竹的声音,“下地狱去吧。”
她转身,但是已看不见任何人了。
走近,夏玉雪发现,挥手的,并非她所预料的人。
只是一个穿黑衣的,背着……一个背包的短发女子。背包中装的大概是某种乐器。她曾在女人的图画中见到过,但想不起那叫什么名字。
另有一人站在那里,一个个子不高的人。手中拎着一个方正的提包,头发凌乱,两只眼睛所在的位置,戴着黑色的反光镜片。那大概也是曾经见过或听说过的某种东西。
她记不得了。这场景太过眼熟,可她就是想不起所有那些过去。
不记得或许是件好事。
而那个女人,则穿着件白色的大衣,一只手的手腕流着血,另一只手,则拿着瓷碟,接住流下的血。
血溢满了碟子,从边缘流下。
“你来啦。”
女人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盛满血的碟子挪开,“伤好些了没有?”
夏玉雪动一动手臂,还是有些疼痛。脸颊上的淤青也未曾消去。
“好了很多。”
她回答。从怀中取出名册,“这是我给您的,迟了很久,但总归送到了,大人。”
“和你说过不必那么称呼我的。”女人回答,朝她走去,手中是盛满血的碗碟,“给,有助康复。”
“……”
浅浅的瓷碟,还沾了许多灰烬,殷红的血上也漂着灰,看起来很肮脏。
“不了。”
夏玉雪拒绝。
“呃,是啊。味道不好,我知道。”女人苦笑一下,“该调入酒中的,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酒了。你看,这里的东西被烧得一干二净,酒也不能喝了。然而玉雪,你暂且将就着喝下去吧。你现在就是普通人的身体状态,没有血,你很脆弱,很容易受伤的。”
“不。”
她望着女人,手依旧伸出,握着名册。
“好吧,别浪费。”
女人说着,自己喝下了那碗血,“所以,终于是带给我了,虽然隔了那么久。但还是,你有心了,谢谢啦。”
接过,也不加翻阅,就递给身后那个头发乱糟糟的人。
“绘里奈,收好。”
奇怪的名字。绘里奈将名册拿在手中,放入手提包。
“大人,没有别的事情了吧。”
夏玉雪说着,向后退一步,“没有的话,我就要走了。”
“这么着急干嘛,要去哪?”女人脸上带着微笑,问,“你现在又能去哪呢?”
“哪里都好。”
她回答,“只要能远离您就好。”
“天,我有这么讨你的厌吗?”叹气,“然而我想我的确是个有点讨人嫌的人,尤其是对熟悉我的人来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嗯,我们挺熟的了,都认识这么久了。也都两年没见了,勉强多说几句话叙叙旧呗。”
“如你所愿。”
夏玉雪顺从地回答,“那么……您一直住在这?”
“嗯哼。从京城出来,碰到绘里奈。”
女人伸手指了指身后的人,那位也没心没肺地挥手打招呼,笑得很欠扁,“然后就来这了,我知道你也在这,但,我不太想打扰你,所以就一直没见。租了竹子姐的屋子,开了这间酒馆,生意还可以吧。直到,你也看见了,如今被烧了。”
“你见过巴托里·阿提拉?”
“是他来找我的啦。不过他和李莉娜有些冲突,然后就把这烧了,他还吸了我的血,然而因为没经过我同意,没有达成协议,所以产生了些副作用……结果你也看见了。不是个很好的结局。”
夏玉雪望了一眼身后,一言不发的曲秋茗。
“是的。”
“那什么,夏先生……呃,夏女士,我不该打岔。但是你要表达的意思——”
“你的确不该打岔,绘里奈。”
女人朝插话的人挥挥手,继续对夏玉雪说,“我们……说点别的吧。那个,玉雪,我现在来找你,除了名册之外,还有别的事情。”
“什么?”
“是这样的。我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曾经在京城,我给你看过很多奇怪的东西,对不对?就像是,呃,羽毛笔?计时沙漏?透明玻璃瓶?烟草?那些酒,龙舌兰酒,金酒……你还有印象吧?”
“并不剩多少。”她回答,“我现在的记忆力并不好。”
“对,嗯,因为你没血了嘛。”
女人点点头,“那些东西,你要知道,我不是凭空把它们变出来的,不像那些武器。那些东西是外国产的,是我通过船商购买得到的。我有固定的供货商。我不怎么频繁购买,上次进货还是在京城那时候。但我总得进,再加上,如今库存都被烧了,我该需要进货了。”
“需要我做什么,大人?”
询问,语气平淡。
“帮我跑段路吧。”女人说,“去取一趟货带回来。”
“……大人,我现在不太方便吧。”
听到要求后,夏玉雪犹豫片刻,回答,“您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官府通缉下,我并没有什么活动自由。”
“嗯,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女人点点头,“会很费神,但不是不能解决。”
“您是指?”
“就吃书呗。”
身后,绘里奈再次插话,很肆无忌惮的模样,脸上的微笑很欠揍,“召回通缉令,销毁证据,收买官府。做得再彻底一些,甚至连人的记忆都是可以改的。这种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你当杀手那么久都没落过网,运气不可能这么好的啦。”
“呃,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啦。”
女人耸耸肩,只得承认,“不过其实还有更好的方法,更流畅,更自然,更容易接受的……”
“这是否是一种交易?或一种威胁?”
莫名其妙的话语,却似乎有其内在逻辑。面前的女人有多少神通,她的确曾经见识过。夏玉雪想了想,回答,“只要我帮您这个忙,您就为我消除罪行。”
“这种说法可有些不好听哈,玉雪。”
“但,确实如此。”
她摇头,“大人,我不会因此而同意的。我不希望总是在您的控制之下,总是被您命令,受您的干预。我已不想再做您的属下,您的杀手。我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正常的生活。”
“玉雪,我正在给你提供的,就是一个正常的生活。”
女人的目光,表面的客气下,是蛮横的任意随性,“对你又没什么损失。这只是一次取货的任务,顺利的话,不需要杀人。并且,你还可以有机会再重来一次,在这个你已经正常生活了两年的地方,继续你自己的日子。你这两年过得不是挺好的吗?若能有机会继续这种平淡的生活,不也是挺好的?”
“不,我不能接受。”夏玉雪再次拒绝,叹息,“我知道我已无法继续在村庄待下去了,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自己的犯罪造成的结果。我愿意为此承担责任,那是我的报应,我不会主动逃避。”
“宝,算了吧。小女生带着你骑马跑路的时候,也没见你拒绝嘛。”
“绘里奈,别插话好吗?”
女人再次制止,继续对她说,“玉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强迫你,你知道的。实际上,就算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也愿意为你这样做。某种程度上说,这也该是你这些年来工作的回报。某种退休福利,不妨这样说。”
“那么,我拒绝。”她回答,“我也不需要您给予我任何东西。”
“如你所愿吧。”女人耸耸肩,“既然这样,那么我再多让步一点。”
“什么呢?”
夏玉雪回答,“大人,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你可以让我改变想法。”
“嗯,这样,你去帮我走这一次。这就是你的最后一项任务了。我呢,我彻底离开你的生活,怎么样?”
“这和刚才的条件有什么区别呢?”
“有啊,我说的是这里。”
女人指着脚下的土地,又指了指远处,在空中画了一个圈,“这片山林,山脚下的村庄,县城。你认识的那些人们。你的生活,以及他们的生活。”
……
沉思。
“那些山贼。”夏玉雪看着女人,目光冷漠,“那些前来村庄中,四处购买土地的山贼。他们是受您的命令行事?”
“是的。”
女人答道,回望,试探对方的内心,“当然,我有管理不当的地方——绘里奈的锅,他们的态度差了一点,但的确,是我让他们购买耕地的。”
“为什么?”
“我需要种小麦,大麦,黑麦酿啤酒和威士忌。”耸耸肩,“需要种土豆,玉米酿伏特加。或许还要种杜松子和龙舌兰,土壤和气候不一定适合,但可以改良,或许可以建个温室。我还需要种植烟草。我本打算在这里搞事业,开个酒馆的。不只是这山间竹子姐的宅屋,村庄里,道路上,县城,都要开设。我已有计划了,这里本可以成为一个很快乐的地方。”
“……您认真的,大人?”
“嘿,我也觉得她这计划不太现实。”
绘里奈再次开口,“但这本就不是个现实世界。”
“你认真的?”
她看着面前,身着白色风衣的女人。女人及背的长发末梢卷曲,齐眉的刘海整齐之中略带些参差。微笑着,这怪异的姿态,不属于这个时代。
夏玉雪将手按于腰间,那里隐藏着一把软剑。
“别想。”
一直站在女人身边的短发女子,迅速地从背后抽出一柄枪,指着她,动作比她快。
“是啊,玉雪,别想。”
女人依旧在笑,“我们可以用更加文明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暴力手段可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们希望咱们都不要互相伤害。”
她的手从腰间移开,她望着女人。
“您会离开吗?”
“不会。”
摇头,“我喜欢这里,有你的世界。”
“可是——”
“夏女士,如果您对我们在此的行为有任何质疑,我可以向您出示相关文件和证明。”
戴着墨镜的绘里奈,打断她的话,举起手提包向她示意,“这里有土地交易的契约;商铺的租借合同;广昌县衙的备案文书,计划图示,经营许可证;钱庄流水和物料运输凭证,以及其他相关材料。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们在此处,进行的完全是合法商业活动。”
“……”
又是这种话语。虽然内容清楚明白,但总是带着违和感觉的话语。
总是这样。
“意思是,玉雪,你没有权利要求我离开,我也没有满足你愿望的义务。”
女人对她说,“想要我走,就帮我做这件事,很简单的一项任务,最后一项。你完成它,我离开这里,咱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这不是命令,也不是威胁,这只是一场交易。我提出的条件,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都看你,你的选择?”
总是这样的,不论是曾经,和那些山贼之间的交涉,还是更久远的过去,和女人的对话。总是这个样子,总是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好像一切都顺其自然,一切正常。平等的双方,各自提出观点,彼此交涉对话。并没有什么诡计,没有威胁也没有强制的命令。
好像她真的有选择。
夏玉雪看着面前的女人。她沉默,女人便耐心等待着,也不催促,也不做任何其他动作。只是静静等待。明明一切结果早已注定了,但偏偏就是要等待从她的口中得到答案。
正确的答案。
自己真的有选择的机会吗?面对这个女人。
“我……”
她开口,回答,“我在这里还有工作要做。”
无力的推脱,和接受并无区别。
“没关系,我会安排。”
女人指了指站在身边的短发黑衣女,“这段时间,海可以替你上课。”
“什么?”
沉默寡言的短发女子开口,又一次,比她快。
“你会弹吉他的啦,教教小朋友们音乐课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女人望向海,“帮忙代下课。”
“可她教的是古琴。”
女子说话声音平稳,平静地看着夏玉雪。
“差不多吧……吉他中有那种平放的弹法,对吧?”女人犹豫着商量,“你这几天练一练熟悉一下嘛。都是弦乐器,音乐方面的知识你总不至于一点都不懂的吧?”
“我看你是对音乐方面的知识一点都不懂。”
“……的确,不然还用找你帮?”
“行吧。”海望向一边,勉强地回答,“听你的,老板。”
夏玉雪看了眼那个被称为海的女子。穿着黑衣站在那里,背着乐器,镜片后不知望着何处的目光,态度随意,表情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了。
她如同面对一个影子,一个镜中的映象。
“那么,问题解决。”女人朝夏玉雪笑了下,“这样安排可以吧?”
不可以又能如何?
真的有选择?
女人总是这样的,将所有的都计划好,所有的都事先安排妥当。将她的借口和理由全部驳回,留给她的,并没有什么余地。
“时间,地点。”
夏玉雪开口,询问。她已接受了任务,又一次,或许是最后一次吧。
“写这了,给。”
女人递给她一张折起的纸,“地图,要去的地方,要见的人,时间,暗号,都在这上面。”
她接过,展开。粗略地扫了一眼。
“路很远。”
“对,对,是这样的。往返大概三个月吧。如果中途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去做,耽误些日子也无所谓。但别耽误太久了,唉。”女人叹口气,“几个月没有烟和酒的生活,我真不知自己是否能支撑下去。”
“我知道了。”
她将纸重新折起,收入衣衫中。
“你同意了,哈,真好。”
满意的微笑,“谢啦,玉雪。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的。”
“有的选吗,大人?”
夏玉雪也微笑,苦涩的微笑,“最后一次吧。”
“当然,最后一次。”女人回答,“等你回来,把货物交给我。我就离开这,你可以继续在这里做你自己的事情,过你自己的生活。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那就这样吧。”
她转身,不想再在这里多停留一秒钟,然而迈步之前,还是有一句话要问的,“大人,您为何要我来执行这项任务?”
“我本想找李莉娜。但是她现在状态不好,所以——”
“其他人也可以,何必是我?”
“呃……”
“剧情需要。”
“闭嘴,绘里奈。”女人的目光望向左右,似乎内心想着什么。总是这样的,总是在想什么,总是在盘算什么,简单的举动背后必有深意,“玉雪,我不是很想告诉你答案。我不需要对你解释动机的,对不对?”
“您选择我,也是有原因的吧。”夏玉雪追问。
“……对,对,是的。”女人再次看着她,微笑,“确实是有原因的。”
“什么呢?”
“嗯……你会知道的,玉雪。”微笑,“最后一项任务,完成它。然后,你就可以永远摆脱过去的身份,过去的责任了。”
又是过去。
过去从未过去。
难道完成这一项平平常常的任务,就能有所改变吗?
那张地图上的内容,已印刻进她的脑中。如今回想,那个目的地,令她联系起一些往事,联系起一些过去的人。
……
过去的故人,也总是会再见。
“唐青鸾?”
夏玉雪说出那个名字,询问女人。
“啊,二百五?”女人看着她,反问,“干嘛提她呀?玉雪,你最近见过她吗?”
“……没有。”
摇头,“两年没见了。但看到您这张地图,让我想到了她。您是否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大概知道吧,具体不清楚。”
“大概又是哪里?”
“怎么这么关心人呢?”女人耸耸肩,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想问我,这次会不会遇见唐青鸾?嗯……怎么说呢,会也不会吧。”
“我不懂,大人。”
“你会知道的。”重复的话语,“若是见到的话,帮我传句话,玉雪。”
“什么话?”
“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
“真是破坏气氛。”绘里奈再次插话。
“我不会对她这样说的,大人。我也不明白您为何要我这样说。”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微笑,“行了,我不再对你说更多了。话说太多很没趣。就这样吧,玉雪。”
她真的不想再在这里多停留一秒钟了。
夏玉雪再次转身。曲秋茗一直站在她的背后,一直一言不发,方才的所有话语都听见了。
“走了。”
她对曲秋茗说,迈步离开。少女却依旧站在原地,面对着她,不曾移动。
“喂,玉雪!”
背后的呼喊。
“什么?”她问,并不打算再面对女人。
“唐青鸾的身体内也有血。在京城,我为她注射的。”
“我知道。”
她还记得那黑色的烟气,“您还对我提这个做什么?”
“或许会有用。”莫名其妙的话,“别说我一点机会都没有给呀!”
“我不需要您给予的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