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城北,资水之畔。四五十艘战船在并不宽阔的江面上排出了很长的队伍,而就在两淮水师水寨所在的岸边比邻着的,便是一座小寨。营寨上飘扬着赤色旗帜,而营寨中间的一座望楼上所悬挂的,却是张世杰的将旗。现在朝廷服软还是准备使硬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叶应武也不敢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将自己的将旗挂出来,岂不是落人口实,所以现在还是用着张世杰的旗号。蒙古大军进攻泸州,坐镇泸州的潼川府路安抚副使高达向张世杰请求援兵,张世杰毅然决然举兵入川,这在战场瞬息万变、而朝堂远在千里的古代也算是常见,尤其是当敌人是来去如风的蒙古骑兵的时候,实际上川蜀中的将领拥有很大的自主权。否则也不会在蒙古大军攻破临安、南宋投降之后,张珏还在带领着川蜀各路大军誓死抗争。为了稳住川蜀各路将领,朝廷对于这种水师入援的事情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所以叶应武打出来张世杰的名头贾似道还真的是不好下口。若是连带着张世杰一起判罪,恐怕包括张珏在内都会联名上表的,到时候怕是川蜀也要政令不通了。快马从南方飞驰而来,直接冲入营寨中。片刻之后,叶应武击鼓聚将。上一次资水大战实际上宋军损失也不小,且不论水师,就是在陆路上,为了尽量挡住刘整主力大军,刘雄率领的泸州劲卒也有将近一半埋骨疆场,而叶应武麾下驻守山崖的六扇门、锦衣卫以及叶应武亲卫还有那些紧急抽调上来的泸州劲卒同样是死伤惨重。导致叶应武现在手中可用的步骑也就只有不到一千五百人。但是对于叶应武来说,以少胜多似乎已经成为了惯例,这在历来人多势众却总是饮恨败北的宋军当中,绝对是一个另类。一众将领急匆匆入内,叶应武笑着将手中的信件递给左近的文天祥:“黄州大捷、资水大捷,这一次贾似道总算是赔大发了。”在资水一战中被流矢射中大腿的刘雄还在营寨中卧床养病,所以营帐中的实际上都是天武军的将领,所以叶应武直接称呼“贾似道”倒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略微扫了一眼,文天祥同样流露出笑意:“属下恭喜使君。”杨宝、江铁也急忙凑了过去,脸上同样是浮现笑容。下面十多名百战都虞侯、十将则是踮着脚尖瞪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大宋咸淳二年七月初。官家圣人下达旨意,褒奖资水、黄州一战有功将士。两淮水师都统张世杰率军千里入川,力挫北方鞑虏,令之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当为首功,免黄州知州,授沿江制置副使、荆湖水师都统、轻车都尉,赏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天武军四厢都指挥副使苏刘义统领天武军驻守黄州,冒雨血战两昼夜,天昏地暗、风云变色,当同为首功,授兴**团练使、赣北沿江防御使,赏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兴**通判陆秀夫统领天武军后厢袭击蕲州,其足智多谋,为文官之表率,授赣北沿江安抚使、中散大夫,上次白银千两。沿江制置副使范文虎稳住战局,亦有功劳,奈何前方战事急迫、不思援助,不论其功过,但令统率两淮水师剩余船只重返江淮。两淮水师副都统夏松。临机应变,身先士卒,亦有功劳,赏赐白银千两、锦缎二十匹,同范文虎回返江左。黄州通判文天祥临战逃脱,免去其职位,削为庶民。兴**知军、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叶应武坐镇后方,虽无功劳亦有苦劳,赏赐锦缎二十匹、白银五百两。而天武军和两淮水师也俱是重重犒赏。同时,易兴**为“兴州”,叶应武仍知兴州,陆秀夫仍为兴州通判。所新设之赣北沿江安抚使诸职务,所辖地域包括黄州、蕲州、兴州、江州、南康军五处。此次黄州、资水两处大战,实际上受益最大的还是天武军,天武军所统领和影响的地方也由原本的兴**、黄州、蕲州增加到了五处,更何况兴**的行政级别也随之提升为兴州。而损失最大的,并不是文天祥本人,对于文天祥来说他本来就是布衣之身,能够担当黄州通判也不过是当初贾似道使出的调离叶应武心腹的手段,而现在又重新恢复布衣之身,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担任叶应武幕府的首僚,别看一身没有官职,却没有人敢轻视。毕竟布衣入幕府最后功成的廖莹中和翁应龙就是最好的例子。损失最大的,其实应该是两淮水师,两淮水师从副都统往下半数主力精锐都被范文虎带走,张世杰这个两淮水师都统也摇身一变成为了荆湖水师都统。不过这样也好,能够被范文虎收买的,都是两淮水师当中意志不坚定之辈,范文虎将这些靠不住的人全都带走,剩下的倒还真的都是可以依赖的,以叶应武的能力,帮助张世杰另起炉灶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接到消息赶过来的张世杰感叹一声,却没有说什么。叶应武的目光在下面众多将领扫过,冷声说道:“如何赏赐都是次要的,就算是官家没有赏赐,难道某叶应武会亏待你们?不过你们都要给某想好了自己有没有命回去领这个赏赐。”杨宝和江铁这叶应武的左臂右膀两名亲卫将领同时站出来:“某等必当不负使君期望!”冷冷一笑,叶应武看向身后的舆图:“刘整遭受此败,虽然伤了元气,但是还没有真的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根据前方送来消息,这两三周修整,刘整麾下已经聚集起来五千步骑准备南下,而还有五千士卒驻守潼川府,如果不是达州、重庆府各处友军纷纷摆出进攻的架势,恐怕将要面对的刘整步骑还要更多。絮娘,你且说说重庆府张将军是怎么回复的?”一直站在叶应武身侧一言不发的杨絮急忙站出来:“启禀使君,张将军已经率领水师战船百艘、步骑两万人北上,随时准备压迫潼川府,但请使君能够统军拖住刘整。只不过成都府的蒙古军也已经惊动了,上万蒙古骑兵和配属的五六千蒙古汉军也准备支援潼川府。”几路军队的走势很快就标注在舆图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出来,围绕着泸州城北的天武军,整个东川已经枕戈待旦!甚至就连泸州守军也开始陆续北上,顶在叶应武的后面,粮草、箭矢、火器更是源源不断的从泸州等处送到军前。如果说整个东川都将掀起一场风暴的话,那么天武军现在就在这个风暴的中心。而在更远的地方,襄阳城下,再一次在黄州吃瘪的阿术彻底放弃了绕道包围襄阳的策略,从各路汇集的蒙古大军越来越多,并且缓慢的向前压迫。至于数千里外的两淮,李庭芝同样在整训人马,南宋水师也不断地跨海扰袭蒙古在山东的各个州府。整个宋蒙边境,超过百万的大军已经剑拔弩张。虽然知道实际上以两国的力量,只能够维持一处战场的大规模征伐,但是至少在其他战场对于对方的防御或者进攻的架势终归是要摆出来的。“高将军已经到何处了?”叶应武转而看向文天祥。在军旅当中时间长了,虽然一直都是在后军,文天祥身上也平添了几分英武,再加上他现在一身黑色长袍,自然也是杀气凌人,不比其他几名武将气场差:“启禀使君,高将军后军已经出城,前军在距离此处不足五里处下寨,高将军所统领之中军则在出城十里处。沿着资水同北上的还有两淮水师之前留守的二十余艘战船。”毕竟朝廷的旨意还没有送到这里,所以还是称呼两淮水师,不过张世杰的脸上自然而然的黯淡几分。叶应武轻轻点头,高达这一次也是率领着六七千步卒前来,只是这些步卒的战力就比不上之前的那些泸州劲卒了,不过好歹在人数已经隐隐压过了刘整。只不过也就是压过了刘整,毕竟成都府方向还有大批蒙古军随时准备救援,只有等到张珏统军北上赶过来,才能够优势。“报!”一名传令兵急匆匆跑入帐中,“启禀使君,前方哨探已经察觉,刘整渝水水师正在集结,并且随时准备南下,张将军的水师战船数量远远不足,恐怕难以应付。”叶应武一怔,看向张世杰,虽然张世杰的水战本领真的不敢恭维,但是至少此处也就是他略通水战。“潼川府距离重庆府还是有些距离的,如果刘整渝水水师想要南下,没有三四日的功夫也不太可能。不过无论如何刘整水师一直处于上游,对于我大宋水师自然是不利。”张世杰急忙说道,“若是能够将刘整水师诱到大江上,或许还好。”叶应武的目光旋即转移到舆图上,资水自泸州入江,渝水自重庆府入江,若是将刘整水师诱到江面上,宋军水师固然可以顺风顺水,却也意味着将会是泸州或者重庆府陷于刘整大军兵锋的威胁下。伸出手狠狠地敲了一下泸州,叶应武咬着牙说道:“泸州,便让这泸州成为刘整埋骨之地!走,某前去找高将军。还有天武军哨探全都撒出去,必须摸清刘整水师和陆上步骑的去向!”张珏所在的重庆府虽然水师薄弱,但是毕竟重兵屯驻,而且城高粮厚,更重要的是远离成都府,很难有援军,所以对于刘整来说,要么就不来,要来就一定会攻打泸州,因为这里既是他发家的地方,也是他耻辱的地方。当年被吕文德赶着犹如丧家之犬匆匆北逃的事情,刘整已经刻骨铭心,和贾似道的仇恨,他永远都不会释怀。若是能够在泸州城下一雪前耻,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宋夔州路,夔州。叶应武曾经过夔州而不入,并不代表着他对于这个雄踞川蜀门户的城池不重视,恰恰夔州正是六扇门和锦衣卫集中活动的一处重镇。要知道当初组建的时候,六扇门对内,锦衣卫对外,可以说是目标明确,但是也有几个州府因为所处位置之重要,所以六扇门和锦衣卫都有,从而能够使收集到的情报更加详实,也算是有两个情报网,就算是被摧毁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一艘快船缓缓靠上了夔州码头,身着布衣的男子迎风站在船头,只是细细端详着两岸的风光景致。“先生,夔州到了。”一名打着赤膊的壮汉从船后走过来。“嗯,且上岸去。”布衣男子轻轻舒了一口气,目光之中带有一丝犹豫,又带着一丝决绝。毕竟这里是夔州,自己手中的力量在这远隔千里的州府实在是太弱小了,反倒是叶应武的爪牙在这明里暗里应该有不少,此处不比隆兴府,应当更加谨慎小心的行事。几名布衣短打的小厮已经急匆匆的从码头上跑过来:“不知前方船上可是龙大官人?”布衣男子笑着点了点头,虽然内心比较惊慌,但是在这些手下面前可不能掉了架子,否则就真的是军心大乱了。几名壮汉簇拥着他从船上走下来,虽然都打着赤膊,但是看得出来那腰间绑着的上衣下鼓鼓囊囊怕是藏着些兵刃。几名小厮同样是轻轻舒了一口气,领头急忙上前:“还请龙大官人随小的来,某家掌柜已经在楼中为大官人留了房间,龙大官人可以先去小坐休息。”布衣男子依旧是微微一笑,一行人消失在码头街道的拐角处。而在他们的身后,码头几艘船的阴影中,一名同样是布衣短打的年轻人缓缓站起身来,他刚才一直蹲在那里,如果不细细看的话,恐怕还真的发现不了。而另外一名老汉则晃晃悠悠的走过来,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走,且陪着小老儿去喝一盅。”年轻人点了点头,在阳光中伸了一个懒腰:“今天这码头上倒是清闲,什么事都没有,去喝一盅就喝一盅,难道某这个小伙子还会怕了你这个老头儿。”说罢,年轻人冲着不远处懒洋洋躺卧的自己兄弟打了一个招呼,跟着老汉走了。另外几名扛包的壮丁看着远去的年轻人,相视一笑,这个李三,一天到晚的倒还有个人陪着他喝酒厮混,虽然不过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等到走上街,老汉方才看向年轻人,声音很轻:“是么?”李三苦笑一声:“远远地看不清楚,再加上某也不过是看过画像而已,不过一路上那几个小厮一直称呼龙大官人,怕有七八成了。”“先跟过去看看再说,还有锦衣卫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动?”老汉的声音依旧轻不可闻,“某看着码头上那几个锦衣卫都没有动弹,难道她们没有看出来么?”李三心中突然一冷,拉了老汉一下,老汉也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两人急忙闪身一侧的小巷子中,别看那老汉年纪不小了,腿脚却很是麻利,三下两下两人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而等到另外几道身影出现在小巷中时,空留下风吹动青石板带来丝丝的凉意。“这两个家伙还真的狡猾。”小巷中空荡荡的,领头的壮汉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只不过脚步声旋即在身后响起,紧接着弓弩破空的声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惜螳螂没有抓住蝉,黄雀却已经仰天长啸,振翅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