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璐和梅亦皊一人推着一边,转出了街口,墨璐才低声说,“少奶奶,原来您也会扯谎啊。”想到刚才那一套谎话,梅亦皊的脸微微红起,“到了现在,我也只能如此。”墨璐望着梅亦皊脸上渗出的细汗来,推得更加用力起来。从前,也和夫人在一起做活、说话,却没有哪一次叫她更加心疼夫人来。这一路而来,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住着小旅馆,吃得不及司令府里的一半,和在川平的生活,简直是天壤之别。现在为了避祸,还要住那间简陋的土房,推板车去拉行李。这样的日子似乎只是个开头,漫长无尽头的日子不知道要过到什么时候。可是,纵是这样,夫人一句抱怨的话也不曾说过,她还时常安慰着他们几个人,有时候更会自责。她说连累了他们三人。夫人说这话时,便垂下双眸去。让他们三个人看着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墨璐望着梅亦皊暴露在烈日下的雪白手臂,不由得感叹,夫人真是叫她刮目相看。两个人推着车,一路上低着头,倒和这街上的行人并不差别。到了梧桐树的巷子口,梅亦皊向里张望了下,见没什么动静,她就叫墨璐等在那里,自己向里面走去。走到了转角处,梅亦皊探出了头,却见王普林和罗安都执枪对着她的方向。两个人见是梅亦皊,放下了枪,“少奶奶,您可回来了,真要急死我们了。”梅亦皊叫两个人拿起行李,“快走吧,墨璐在外面呢。”王普林提着行李问梅亦皊,“少奶奶,您在哪找到的人家?能拿得了行李么?”梅亦皊点头,“像是户卖菜的人家,有辆板车我借了来了。”“板车?”罗安张大了嘴巴,“少奶奶您居然推板车回来了?”梅亦皊摆摆手,“快些罢,有时间我再和你们细说。”罗安和王普林提着行李跟在梅亦皊的身后,向巷子口走去。梅亦皊先出了巷子口,见墨璐正四下里张望着。梅亦皊走出来,墨璐连忙迎上来,“少奶奶,快叫他们把行李拿上来罢。”梅亦皊回身向巷子里的招了招手,王普林和罗安急忙提着行李走了出来。行李放在车上,墨璐引路,几个人推着车就朝菜园子小屋走去。一路上倒也平顺,没遇到渡口的飞贼们。到菜园子门口,墨璐向菜园子门里唤了一声,“婶子,我们过来了。”里面的房门打开来,那个老太太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打开了菜园子的门,目光落在王普林和罗安的脸上,“他们是着了风寒?”梅亦皊连忙笑说,“是啊,好了很多了,也是着急怕没了地方住,急了一头的汗。”老太太点点头,引着几个人进了园子,一边走,一边向园子里指着,“当院里有水井,前后院都有菜园子。”老太太说着,回头望了一眼梅亦皊,“园子里的菜你们随便吃罢。”梅亦皊连忙道谢。老太太把四个人领到了里间小屋里,墨璐刚一进房里,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霉味。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再看房里,两张木床,一张旧方桌,桌上的灰尘很厚。墨璐捂着鼻子,“这可怎么住人啊?”老太太有些不高兴,她撇了撇嘴,“我们这里可就这一间房了,总不能让我和老头子把我们的房子让给你们罢?”梅亦皊朝着墨璐摆了摆手,笑着对老太太说,“婶子,多谢您了,我们把这里收拾一下就是了,我觉得这里很好。”老太太转身就要走,王普林叫住了老太太细细打听起前线的战势来。老太太眨了眨干皱的小眼睛,“听人说成军主帅病倒了,是活着死了倒不知道。”梅亦皊刚拿起的的杯子啪的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老太太错愕的望向梅亦皊苍白的脸,王普林连忙遮掩的笑起,“少奶奶小心水烫,看看烫没烫到手?”墨璐也回过神来扶着梅亦皊坐下来,佯装查看梅亦皊的手来。王普林笑呵呵一面收拾着碎瓷杯,一面故作轻松的又问,“婶子,那我们要去乌兰投亲,这汽车还通么?”老太太唉了一声,挪着小脚凑到王普林的身边,极热心的劝说,“早没有去乌兰的汽车了,谁敢去啊,许是走到半路就会遇到黑炮呢,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再说,听人说,乌兰现在瘟病也是很厉害的,能要人命的。乌兰啊,我劝你们也别去了。”坐在木床上的梅亦皊面色如一张白纸,她猛然抬起头去,“婶子,能不能租辆车去?”“租车?”老太太又看了梅亦皊一眼,掰起手指数着,“那就只能租马车或是牛车了,不过去乌兰那边,想租辆车可就难了。”梅亦皊的脸色更为苍白。王普林送走了老太太,坐下来低声相劝,“少奶奶放心,一会儿让罗安出去找车,定然会找到马车的。再不行,我们就自己买辆马车,总是能去成乌兰。”梅亦皊哪里肯再让罗安出去,她要去问马车的事,墨璐却先拦住了梅亦皊,“少奶奶,这次总是您去张罗着问这问那的,再这样下去怎么成?一会儿我去问。我就先问问这菜园的老太太就是。”梅亦皊不知道墨璐是怎样想的法子,天黑下来时,菜园的老太太真帮他们赶回一辆拉草的马车来。墨璐从王普林这里要走了三块大洋,王普林低着头,不敢看梅亦皊的眼睛。梅亦皊就笑,“钱花了总比丢了强,有了马车就好了。”是啊,有了马车就好了。近在咫尺的乌兰,就要到了。晚上几个人早早休息下,墨璐为梅亦皊拉出了一道帘子,把梅亦皊这边和王普林那边隔了开来。王普林在那边低声说,“少奶奶,真是委屈了您了……”墨璐哼了一声,“知道少奶奶委屈就好,以后做事着头不着尾的事,你也别做,枉费司令一番心思提携你。”王普林被墨璐说得不作声。墨璐问起帘子那边的王普林,“喂,你那里还有多少大洋?”王普林知道墨璐是心疼被胖女人偷走的大洋,帘子那边传来了轻掂大洋的声响,“少奶奶,我这里的大洋足够咱们到乌兰县的,请您放心。”梅亦皊也想到了被偷的大洋,她自觉惭愧,自己连个小偷都防备不了,更让她羞愧的是,她竟然连女贼什么时候下手的,都全然不知。想想后来王普林险些丧命,也全因她而起。“错在我,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梅亦皊安慰起王普林来。王普林在帘子那边忙说,“少奶奶,您快别这么说,我哪能受得起,是我没照顾好您。”梅亦皊的手背拭过了额头,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擦了下去。想到未卜的前途,想到还染病的周启远,她虽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等,“都早些睡吧,明早就好了……”帘子两边,都没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