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说的是实话,”温苏心依旧昂扬地挺着小身板,“成大事者从来都是要对自己狠心的,昔有吕太后,唯得惠帝一子,惠帝驾崩哭而泪不下,帝王家,再悲痛亦大不过家国天下事!”再大的悲伤,也比不过皇位的争夺和权利的分据。太子的死,固然叫公冶烨胤伤心,但,却也牢固了他皇太孙的帝王,甚至,能叫他更早地迎来一个帝王的一生。若是太子健在,那么,要等到公冶烨胤继位,是三十年,还是四十年以后?公冶烨胤能不能安然地等到那一天,都是一个未知数。而现在不一样,嘉宁帝已经不再年轻,这意味着什么,其实公冶烨胤和温苏心都很清楚。“瑞孙轻蓝,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公冶烨胤猛地一把拂开了温苏心的手,他眸色一片啊幽深。温苏心手被他一拂,她身子一歪,发髻上斜插的银步摇珠珞颤动,她用手肘猛地撑在床沿,才支撑住身体。她稳住身子后,一双剪水般的明眸看向他,依旧不卑不亢地道:“太子让奴婢照顾您,所以,奴婢便从最有利于您的角度出发看问题,又何错之有呢?如今,比为太子伤心更最要的一件事,就是稳固您皇太孙的地位,不让皇上觉得您过于年幼,不是吗?”公冶烨胤眼神微见凌冽,语调却是极其平淡的,“这件事,往后不要提了。”因为,他已经知晓了,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年幼的皇太孙,如何战胜风华正茂的叔叔们,才是他现在最应该考虑的事情。聪明的皇太孙,一点即通,当然知晓。温苏心这才垂首,恭敬地回道:“奴婢遵命。”“那你呢,要面对皇爷爷那么多出类拔萃的儿子,”公冶烨胤眼眸中浮现一抹玩味的神色,“留在东宫,你害怕吗?后悔吗?若是知道今日,你是不是宁愿痴傻下去也不要清醒过来呢?”温苏心轻轻摇头,她乌黑的发鬓边白绢花银色花蕊跟着轻曳,“不管殿下是不是相信,无论结局如何,奴婢都会陪在殿下身边,”公冶烨胤嘴角一抿,勾出若有若无的笑,“为什么?”“太子让奴婢照顾您,奴婢的父亲让奴婢忠于您,但奴婢做这些并不单单是为了这些,”温苏心低缓的声音带了暗哑,“只因为,殿下和奴婢都是孤独的人。您贵为皇太孙,也留不住您最爱的父母,纵我有倾城色,也挽不回那个不爱我的人的心。”“所以呢?”“忠于您,对奴婢来说,也是最好的结局,”温苏心依旧温温如暖水地说着,谦恭地低着头,像迎风轻垂的牡丹花苞,“奴婢不愿以色事人,只有留在您身边,奴婢才能得偿所愿。”因为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她,已经到十五岁这样的花样年华。他和她之间,不存在情欲,她守得完璧身,守着一颗永远爱着公子但永远都不被公子垂怜的心,守着一个女子卑微的仰慕。所以说,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瑞孙轻蓝和公冶烨胤都不存在矛盾,她应该是绝对忠诚于他的人。但,只是温苏心不是。公冶烨胤看着月光下少女憔悴的面容,羸弱的身形,只是依旧难掩国色天香,便轻声问了一句:“就这样喜欢奥君侯吗?”就这样喜欢奥君侯吗?曾经太子也是这样问她的,是啊,喜欢奥君侯,喜欢公子,喜欢了这么多年了呢。“嗯,喜欢,很喜欢,”温苏心认认真真地回答道,连眼神都温柔了起来,欢喜得像一朵乍然盛开的牡丹花,“公子是很好的人,很好。”“你还是忘了他吧。”公冶烨胤口气像个大人一样淡淡地道,他的手无意识地揉搓着锦被,“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事,做了也是枉然。”听了这样的话,温苏心嘴角挑出一抹凄绝的笑意,本宁静如止水的眸子里浮上深切的绝望,却又隐隐夹杂了一丝不甘心的希翼,“为什么?”公冶烨胤看着和他同样悲痛欲绝的少女,最好的安慰,大抵从来都是看见别人更深的悲痛吧。惺惺相惜,只有如此,才知晓这个世上悲伤那么多,而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他头一次放柔和了声音,“若是奥君侯愿意娶你,便早已娶了你;若他不愿,这辈子,你都不可能接近得了他。”便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也知道,公子啊,不喜欢她,且永远都不会喜欢她,她没有半点机会。“只要他一日不成亲,奴婢就一日不死心,”温苏心的声音像是溺水一般给人窒息感,一点一点往下沉,“纵使他成亲了,奴婢也还是在这摇光宫,寂静地守着这一颗心,待得暮年白发苍苍,也还笑看他儿孙满堂。”公冶烨胤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突地笑了,“他年,若得机会,我为你赐婚吧,这样至少你可以在离他近一点的地方看着他,你看如何?”本只是玩笑话,但温苏心却认认真真地点头,认认真真地道:“好啊!殿下可不要忘了今日对奴婢的承诺。”“你还真脸皮厚啊!”公冶烨胤瞥她一眼,然后眸色幽黯地闪了闪,“奥君侯不愿意做的事,又有谁能勉强得了他呢?忘了他吧。”温苏心一双明眸低低的垂着,从公冶烨胤的角度便看到她长长的浓睫微微下垂,因着月光投下深重的影子,正微微的颤曳着,她语声里带了一丝倔气,“那奴婢也要!任何能同他扯上关系的奴婢都要小心翼翼收藏,焉知多年后,会不会有另一番际遇呢?奴婢……”她话还没说完,公冶烨胤便突兀地接过了,“好,那你就记住了,待得他日有机会,我会把奥君侯给你,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温苏心猛地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公冶烨胤。因为抬头过猛,垂到她耳际的珠珞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声一声在安静的寝宫内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