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光拂晓,天际的暗云慢慢散去,第一抹光亮如破茧的蝶挣破云朵,悄无声息地打在薄薄的纱窗上,微光照亮了寝宫。于是温苏心看到眼睛红肿的公冶烨胤,他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像个雪娃娃一样,竟然有小孩子的稚气。而公冶烨胤看到容色憔悴的温苏心,她两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眸中一片抑郁之色,跟他不相伯仲。少女也有了十五岁少女该有的稚嫩气息,和娇蛮的执着。两人都很自觉地都微微别开了脸,不忍直视彼此狼狈的模样,以及那个掩藏在深处乍然出现的真实的自己。“奴婢找人服侍您更衣!”温苏心低声道。“嗯!”温苏心便起身背对着门躬身退步而出,退着跨过高高的门槛,待及出了门,才在转身后伸手擦了擦酸痛的眼睛。只心中酸楚一时难以自抑,将一颗心剥给人看,即使是计谋,也是会伤筋动骨的。她的痛苦,半点没有虚假,否则又怎么会瞒得过天资聪慧的皇太孙殿下呢?公子啊,提到就能叫她落下眼泪来的男子,她是如此心疼他的。总觉得那样神姿高彻的男子,不知道怎样才会幸福。清晨,旭光融融斜照进宫阙,叫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微黄。宽阔的玉阶上,只得她一人独行。她的裙裾迤逦在台阶上蜿蜒如流水,挽在臂弯里拖曳在身后的素白细纱披帛,如烟轻轻飘飘笼过玉阶。当她一步步迈下玉阶的时候,身后还传来璧带玲珑的响玉声,还有清晨的风在轻轻地歌唱。远看,一切唯美得像梦境,天姿国色的少女昂扬挺着胸一步步从玉阶上迈下来,婀娜身影步步莲花,美好得像是在寒冷的冬天忽然开出了春天的花朵。但若是近看,会看到她似笑还哭的表情,她一双如水明媚的眼眸弯弯的是在笑的,可紧抿的朱唇却像是哭了。温苏心觉得伤心欲绝,内心积压的悲痛像是要炸开了,狷狂地在她身体里叫嚣着,叫她觉得浑身的血管都在胀痛,要爆裂了。她利用过她对公子的感情,以后还会不断利用她对公子的感情。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她成功了!她知晓,公冶烨胤已经不再敌对她。一个迷恋着奥君侯的女子,太没有危险性,因为,奥君侯,慕家,是如此忠于公冶皇家的。还有瑞孙家,更是公冶皇家最忠心耿耿的臣子。她用对公子的感情取得了太子的信任,然后再用对公子的感情取得了皇太孙的信任,她是如此卑劣的,但,她依然会坚定地去做。以后,她还会直接利用公子。公子啊,她那么喜欢的公子啊,却成为她复仇的工具,想到就叫她心碎,但她知晓,她还是会去做的。从这一天起,大殷的未来,似乎也开始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怕,这个时候,还没有任何人能预见到这一点。经过这一夜,温苏心和公冶烨胤的关系略有改善。当然,主要也是基本上公冶烨胤没空折腾她。每每温苏心亲自送膳食过去,他也总是勉力吃一些。因为瞥到她拿在手里的帕子,有了上次的经历,公冶烨胤相信这个少女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他要是因为这个治罪她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总不能告诉天下人说,皇太孙在太子灵堂晕倒是被女官给迷晕的吧?那,还是因为悲伤过度晕倒比较好听,至少人人都在称赞皇太孙大孝大义。作为大殷的皇太孙,真的步步如履薄冰,没有了太子的皇太孙,必须要靠自己的一人之力力挽狂澜,事事都马虎不得,刻刻都要维护好自己的形象。接下来一个多月,温苏心忙得晕头转向。温苏心作为东宫的司闺,除了太子的妻妾,就已经算最高品阶的女官了。太子薨亡,要忙的事实在太多,而偏偏林良娣是一个不大管事的人,皇后又沉湎在失去太子的哀伤之中,一概事宜几乎都是温苏心在CAO办,自然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了公冶烨胤和安采风找她麻烦,一切都还算顺利,就是CAO劳了些。不过经过这件事,倒也叫东宫的人看到,年纪轻轻的瑞孙司闺原来是这样能干的人。她行事果断干脆,每每决断也精明厉害,经过她手的事再棘手也能迎刃而解,加上她向来出手也大方,赢得了东宫上上下下的称赞。倒是有天晚上遇到了公冶翊哲,他穿了一身白衣,外头披了一袭狐皮大氅。英俊挺拔的男子远远的信步走来,袍袖飘浮,衣袂飘飘落了一身月华。因着太子新丧,满宫都点着灯火,将东宫照得亮如白昼,仿佛一个灯城。他从远远的月光下走到花廊下,月光便换了灯光,落在他身上依旧融融的亮白。温苏心看着他,英姿勃勃的年轻王爷,头一次仔细看见他穿一身白,只觉他面如冠玉,华茂春松的男子,身上像是会发光,耀眼得叫人不敢直视。而不变的是他骨子里透出的龙章凤姿气势,帝王家的皇子贵气天成,是怎么也掩不住的高贵优雅。倒是他一双眼眸幽邃得像是深潭,深不可测。他看见她嘴角勾了勾,便带出似有若无的笑,那一笑叫满宫的灯火光彩都暗了下去。有的人,即使穿了一身缟素,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风流多情,他一笑,即使明明整个世界都在哭的,也都会跟着笑了,将东宫的阴霾一下子驱散了。温苏心心里多日来压抑的沉闷,忽然一下子消失了,竟叫温苏心忽然觉得安心了。东宫铺天盖地的白,不再刺眼,东宫凄凄切切的哭声,不再刺耳,就连沉闷的空气都似乎清新了。这个人在,一切就都会好的,他仿佛能给人无穷的希望,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强者气场潜移默化的就能影响他身边的人,跟着他,就像跟着光明,让人的心觉得很安定。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林太尉那样的人,也会为他所用。这朝中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人,是听从他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公冶翊哲撒了一张大网,他只是在等一个时机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