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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有疑窦真假难孰(下)(1 / 1)

翌日媞祯的车架到了雍州,天光大好,惠风和畅,朱罗芙蓉的衣裙随脚步而开阖,不急不慢的与大理石地相接。 前来接应的人早早恭候在侧,待媞祯一下车,忙将手上的金丝钳宝的手炉递人怀里,弓着腰笑,“得了消息,一早就守着姑娘过来呢,路上风尘仆仆,让姑娘受罪了,已经为姑娘备好房间和热水,姑娘好好歇着罢。” 那管家婆子开臂相迎,一路上殷切引路,园里的湖畔已经破冰,新一茬的迎春金衣玉度,右转进一间三进院,文鸳撩起一层棉帘,屋里已经熏得如暮春晴阳,热得人直冒汗。 媞祯随手解开大氅,往里间去,“蘅芜小汀翻修后,这还是头一次过来,算是不错。”她转身坐坐在梳妆台前,“我这也累了,一会要睡一小觉,吕管事也累了一早,回去松泛松泛吧。” 管家婆子垂手告退,文绣拿起一侧梳篦一缕一缕的篦着头发,不多时,文鸳捧着一屉提子软酪进屋。 “姑娘,潘掌事求见。” 阳光透过轻薄的窗纸温柔地照耀进来,为媞祯明艳的脸颊度上了一层熹微的光,她起身到莲花塌上坐好,待理了裙角,才命人相请。 潘鸿章从廊庑被引荐进屋,站在落地罩外揖了个礼:“姑娘妆安。” 他素手将一叠册子呈递上去,“昨日有个叫齐骁的男丁拿着始平孟氏的通关文牒到亨禄当铺典当,陆掌柜查验后心觉此事大有疑窦,便当即把人扣押了下来,这是昨日审讯的记笔,还请姑娘明示。” 媞祯看着手中的供词,堂中不闻他响,只有细密的呼吸声,在这无比漫长的沉默里,媞祯的思绪已经有了眉头。 最后一张是一副小像,人儿眉峰英挺,鼻若俊山,凤眼丹唇,看起来有一股邪气,只凭这副相貌和姿态,就跟那孟氏子弟毫不相干。 她脸色微微一变,“所以你们觉得是他杀的孟氏子?” “替孟氏子验尸的仵作曾说,孟氏子喉间的伤痕系铜锁尖无疑,而铜锁尖乃是羯族所用之器。当日孟苛爱子心切,听任洛阳梁氏挑唆,咬定是咱们蓄意报复,咱们辩无可辩,如今前事翻篇,姑娘就不觉得可疑,铜锁尖虽善近攻,但绝非汉人善用,即便是梁氏有意嫁祸,又何必非用不可。” 潘鸿章眼睛眯成一条线,陈词愈加低沉,“而在给齐骁验身的时发现他的后脊上有火焰状纹身,手窝有厚茧,身上还有利器所害的旧伤。” 火焰是羯族的崇拜图腾,而手窝处的老茧则是多年持刀握剑的痕迹,刺杀、烧尸、替身、假死、掩人耳目……哪怕想他是无心巧合,自己这关都没法相信。 “他是羯族人。”媞祯点了点太阳穴,“襄王……祁昊……” 大魏局势混乱,却又泾渭分明,阙氏一族居心叵测,中山王和真定公各怀其利,如今襄王祁昊一脚踏入浑水之中,却成了一个莫测的变数,到此这锅粥算是彻底炖烂了。 可一口断定又未可能,其中的机杼不是一时一刻能分辨明白的,但人生在世,三分算七分猜,总得走一步看十步。 媞祯端起热茶品了一口,幽然悬测,诡秘丛生。 潘鸿章拱了拱手,“奴才原以为此人只为杀人夺财,直至昨晚验身之后,甚觉其中大有疑云。齐骁留不得,孟氏子之死锅咱们也得对外界有所交代,不如……” 媞祯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世上最厉害是谣言,但最不值得对付也是谣言,谣言出口利如刀剑出鞘,单用一个来历不明的齐骁根本堵不上悠悠众口,这个交代根本就不重要。就算是他杀人放火如何,是他欲盖弥彰又如何,没人会在意真相,与其想着辩白,不如把这口锅浇油淬火锻造成一把铁器,去营造更大价值。” 她手指如葱段,轻轻拨转着茶杯,“若依我看,他是大难不死必有厚福之人。去给他找个大夫瞧瞧,把身上的伤好好治治,这些天好生照顾着。” 潘鸿章喉间猛然紧收,心口撼然大震,劝阻的言辞尚未出口,媞祯一眼寒星就封上了他的嘴。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的心太急了。”媞祯捻来一点饵香透入炉中,一缕青烟飘出,转手撩拨即散。 聪明人之间的暗话从来不需要说得太透,何况这话里话外已经抛了七八分了。媞祯不是做赔本买卖的人,用最小的牺牲博最大利益才是她重中之重。 名声,那是上位者可以随意篡改的虚物。 那晌曹迩进来请命,见潘鸿章也在,便退避到了一边,潘鸿章见此叫住了他,“曹护卫,我这儿已经了了,您请。” 说着他向媞祯敛衽告退,将屋门虚合。 屋内静如空山,偶尔只听见风吹帘动的声响。 “什么事?” 曹迩打个千,“霍舫派人传信称,端慧太子的车架已于两日前驶入陇西,表姑娘接信后,已经遣人待令了。” “陇西是霍舫的本家,显瑀姐姐素善谋变,身后还有陇西郡丞府坐镇,倒不怕不成事。” 陇西霍氏原本只是富商出身,直至媞祯母亲出嫁,才因石家之系跻身于八大舫之中。后来大魏初建国库空虚,高祖皇帝重开捐监之门,霍舅父陇西郡丞的官衔正是在此时某就。 也因此,霍舫的实权顺理成章转迭到了独女显瑀手中。 媞祯双眸微凝,轻捏着指尖,“只是近来风声鹤唳,还要让肖选多在张太夫人那里多留些意。” 曹迩舌头打个滚,“张太夫人的膳食汤药,乃至一应器皿衣物,必是经专人反复查验后方能入用,平阳那里唯怕十分尽心还不能够。” 他踌躇少顷,“何况如今形势虎盘狼穴,群兽四起,肉糜少之又甚,一家之食何不是捏死在自个手里痛快。” 媞祯听得出他话里有话,不禁馨馨然的笑了笑。 “这再好的船呀,无水也不能成舟,只有载于江流大海,才能一泻千里。”媞祯伸过手拿了一个橘子剥了吃,“倘若没有刘温钰,那张太夫人就是颗废棋,折在手里出不出去是最大的隐患。我既然向人家投城,自是真心实意都得露,一顾只会纸上谈兵没有真凭实据,如何与人缔结盟约呢。” 淬了火的碳烧得通红,她把皮丢进去,很快就化成了萎缩起来,化成了一团灰渣。 媞祯脚尖一动,裙摆扯出峥嵘的嶙峋,“而今谋算着……谋算着,多则不过七八日,少则不过三四天,届时得失如何会有一番论断。” 曹迩还在顺着她思绪酝酿,媞祯已然离坐。 阖步带起一裙脂粉的气味,和炉里燃的檀香缠绵,够了出澹远的幽香,她剥开珠帘走到内厢,懒懒的打个哈欠。 “春困秋乏,最宜卧榻鼾睡,这会子养好精神,才能好整以暇待见故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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