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母的强烈挽留下,媒婆孙带来的姑娘张秀英答应在一秋家里玩两天。这可把许母乐坏了,想想许一秋这些年对婚事一直不上心,不管谁给他介绍姑娘,不是嫌这就是嫌那,从来没有好好相处过,眼见着年龄越晃越大,和他同龄的男青年,孩子都上小学了,许母更是急得不行,明里暗里都在使劲。这姑娘留下来和一秋朝夕相处,肯定能够擦出火星。 一秋把麦子全部收割完毕,才回到家里。他一点都不觉得累,他能明显感觉到林素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看向他的眼神不再裹着寒霜,而是有了几分羞涩。他对这点发现心动不已。三年了,他终于慢慢融化了这块坚冰。他踩着轻松的步子往家里走去,劳累了一天,他身上还有使不完的劲。月亮出来了,细碎的光芒映照在他身上,带出一片漪丽的斑驳,让他的脸也有了欢娱的色泽。他对着月亮吹口哨,田野里的青蛙被吵醒了,呱呱叫着,与他的口哨声一唱一和。 秀英正准备睡觉时,听到院子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她以为下雨了,侧着耳朵听了一阵,却不似雨声。她走到窗户边,手指伸到嘴里粘了些许口水,再伸到窗子上,纸糊的窗户被她捅出一个小洞,她将眼睛贴到洞口上。月光下,一个男子背对着她将一盆水兜头淋下来。男子什么都没有穿,健康的胴体在月光下泛着光泽,水流从肩头欢叫着倾泻而下,哗哗地淌到地上。他吹着口哨,不停地扭动着身体,随着他的扭动,泛着光泽的身体如同维纳斯的雕像,完美得如同神砥。 秀英从没有见过光着身子的男子,罗闽河里也有不少洗澡的男人,但没有那个女子敢跑去偷看。她看着院子里的男子,冲完身子又开始搓洗头发,他的发质很好,一根根竖立着,像刺猬身上的剌。他挤了点东西在头发上轻轻抹着,白色的泡沫将他的头发浸软,也让香气飘进了她的鼻孔。她就这样贴在墙壁上,想像着他回过头来,是不是也有一张好看的脸。 一秋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在偷看他,他轻轻地揉洗着头发。他本来不想洗澡的,身上还残留着林素的味道,是种淡淡的幽香。很多年前,他还是小孩子时,他从她身边走过时就闻到了那种味道。他不知道她用的哪种牌子的香皂来洗澡,他曾经在镇上买了很多种香皂来试,都不是他闻到的那种味道。今天,他将她搂在怀里时,那种若有若无的香味将他包裹起来,他沉醉在那个味道里。 若不是劳累了一天,麦子的毛屑粘在身上不好受,他定不会洗去身上的味道。月光下,他一遍遍地冲洗着身体,水流在他身上吹叫着,从来没有这样惬意和满足,全身心的毛孔都舒展开了。他伸展着腰身,满意地冲刷着身体。他和林素水乳交融那一刻,身体里奔腾着的都是幸福的味道。冲洗完毕,他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 他转过身子,秀英看到了他的脸。白天因为害羞,她一直低垂着头,以至于他和她面对面坐着,她都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看一下他的长相。此时,隔着一道墙壁,借着月光的掩护,她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他。他的皮肤跟小麦的颜色一样,都是健康的古铜色。胸膛跟墙壁一样厚重,若是躺在那里,肯定很温暖。光看身子就觉得他有使不完的劲,干农活绝对是把好手,也不会少了吃的。 她想起九庄姑娘出嫁时,媒婆说的那句话,又有煮的又有杵的。脸倏地红了,似是被月光灼伤了。一个女人对于男人的喜欢,大抵都是见色起意。她越看越喜欢,白天许母留她时,她还有点勉强,此时却庆幸留了下来。不然,错过了眼前的男人,怕要后悔半辈子。她蹑手蹑脚回到床边,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想着隔壁房间的男子,甜美地进入了梦乡。 一秋很早就起来了,他想起林素家还有半亩麦子没有收割。趁着这几天天气好,他打算一早就去帮她。只是隔了一个晚上,他就巴不得早点见到她。虽然,她还是会冷着脸赶他,坚硬的外壳下隐藏着几分柔情。 他提着镰刀正准备出门,许母拦住他,“今天赶集,你带着秀英去镇上逛逛,买点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她一个姑娘家,我陪她逛什么。你去就行了。”一秋嘴上说着,脚步未停。 “你个傻小子,这么不开窍。”许母一拳捶在他身上,“老娘让你陪你就陪,那来恁多废话。” 母子俩正拉扯着,秀英穿戴齐整出来。许母一把扯过她,“秀英,今天赶集,我让一秋陪你去镇上转转。” 秀英心里乐意,点头答应了。一秋有心想拒绝都不成,只得放下镰刀,在许母的“威逼”下,自顾往前走。没等许母使眼色,秀英已经主动跟了上去。集镇离九庄有几公里距离,步行肯定不行。秀英倒乐意跟着一秋慢慢地走到南溪。这一路的风景,她想他陪着慢慢地看。 一秋从邻居家借了一辆自行车,长腿一伸跨了上去,秀英只得扶着他的腰坐到自行车后座上。罗闽河蜿延着向前流去,夏天在青草掩映的河道里袅袅娜娜,两岸青山峻美清瘦,风吹稻花香两岸。河道边上,穿着白衬衣的年轻男子骑着自行车徐徐前行。风吹过他的衣襟,拂在秀英脸上。秀英呼吸着若有若无的香味,陶醉在清晨的风里。她将脸贴在一秋背上,闻着令人心安的味道,心绪像涨满风的帆,随便一吹都能开出花来。 一秋感受到贴在后背的温暖,本能地往前缩了缩。他不习惯别的异性与他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他越往前面缩,秀英贴得越紧。他只得将身子前倾到车头上。背上的重量不仅没减轻,反而越贴越紧,他手心里的汗冒出来了。脚下轻飘飘的,脑海里林素的身影一闪而过。自行车撞到石头,他来不及刹车,车子翻滚到了田埂下。他腿长,在自行车倒地的瞬间,条件反射地将车子丢到一边。秀英躲避不及,重重地摔在田埂下,手臂瞌破了皮,渗出了丝丝血迹。 一秋愣愣地看着,完全忘记了应该去扶一下秀英,查看她身上的伤势如何。他自顾将自行车扶起来,轮子摔掉了,散落在一边,心里想着,“这下好了,还得赔辆自行车给邻居。” “唉哟,一秋哥,我的手臂好疼,好像脱臼了?”秀英嗷嗷叫着,等着一秋去安慰她。 “你等等,我去找人来帮你。”一秋扔下秀英,跳上田埂跑了。隔了好一会,正当秀英沮丧不安时,他带着一个女人回来,指着田埂下的秀英说,“素儿,你帮我把她扶回去。” 林素犹豫地望着田埂下的女人。回过神来,这应该就是媒婆孙给一秋介绍的姑娘。她白了一秋一眼,跳下田埂将秀英扶起来,确认只有手臂划伤外,才将秀英牵上田埂,扶着秀英往一秋家走去。 经此一闹,集镇去不成了,一秋反而很庆幸。林素将秀英送到一秋家就走了,许母看着去而复返的两人,似是明白了什么。她围着秀英问长问短,生怕秀英摔着碰着了。因着受了伤,秀英明正言顺住在了许家。 秀英住着的这段时间,许母的眼睛像长在一秋身上的,但凡他走出家门,许母就会像蚊子一样跟在他身后。他只得乖乖地留在家里,呆在许母视线范围之内。他的心里烦躁得不行,他现在一天见不到林素就会心慌气闷。已经五天了,他每天都被许母像犯人一样看管着,根本没有办法走出家门。他在心里想,林素地里的麦子收割完了吗,她会不会误会他和秀英?还有,三个孩子的学费凑齐了吗? 这天晚上,他趁着家里人都睡着了,悄悄地溜出家门。他沿着那条熟悉的路走去,那条路他走了无数次。以前,他从那里去上学,经过她家门前,她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看到他走过来,抬起头对着他盈盈而笑,表弟,今天去学校这么早啊?她家院子里的迎春花开了,他觉得满院的花都没有她的笑脸好看。后来,他去他家找贵生喝酒,她从灶台上端来下酒菜,依然对着他明媚而笑,表弟,小心喝多了摔到河里。他喝了酒,脸有点红,可他觉得,她的脸在炉火的映照下像天边的云霞,映得他心里亮堂堂的。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夜晚黑得像锅底,他才能借着夜色的掩护,顺利从家里溜出来。纵然伸手不见五指,他还是能够凭着感觉准确无误地摸到林素家的院子。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连夜莺的啼叫都显得轻俏,他的脚步也是轻轻的,生怕惊扰了睡着的人。他轻轻摸到她家院墙下。曾经,他和庄子里的后生在这里听过她的墙根。没想到,他又来了。他将耳朵贴在窗户下,听到了她轻浅的呼吸。 林素于睡梦中突然惊醒。自贵生过世后,她的睡眠特别,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能让她惊醒过来。她睁着眼睛望着黑糊糊的房间。突然,她感受到了窗外的动静,虽是极细级弱的,她却感受到了。她的第一反应是小偷,九庄并不清静,常有小偷光顾,不是东家丢了羊,就是西家丢了猪。 她将藏在枕头下的剪刀抽出来握在手里,轻轻地翻身起床光着脚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缝上听着外面的动静。门外的一秋似是听出了林素的脚步声,哪怕是极细微的,哪怕他看不到屋里的动静,他却真切地感受到,她走到门后来了。他轻轻地叫她的名字,素儿,素儿。 听着这熟悉的嗓声,林素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居然摸到这里来了。那天,从他家里走出来时,她就下决心不再理他,他和张秀英才是般配的,年龄相仿、男才女貌、门当户对。她比一秋大了将近10岁,还有3个孩子,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都是不搭配的。 她死死咬住嘴唇,靠在门上没有吭声。他屏住呼吸听了半晌,仍没有听到她的回应,只得轻轻扣动门板,细微的脆响在夜色中弹开,虽是极细微的,在寂静的暗夜里被无限放大,听在耳朵里连着声贝都跟着提高了。她怕吵醒隔壁房间的孩子,只得哑着嗓子低声道,“许一秋,你这是干什么?” “素儿,你把门打开,我有话跟你说。”一秋同样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过来。 “许一秋,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吗?你这么跑过来,若是闹出什么动静,你让大家怎么看?”林素沉着声音说道。 “这几天,我姆妈把我看得比犯人还紧,我这也是溜着出来的。素儿,你开开门,我想和你说会话。”许一秋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门板上。林素觉得,他若是再用力,门板定会被他压倒,她使劲顶住门板。 “许一秋,你回去吧,我不想见你。”她的光脚踩在地上,夜晚有些凉,寒意如虫子爬上了她的身子。 “你不开门,我是不会走的。”他开始敲门,有节奏的声音在暗夜里一下、两下、三下.... 她怕极了,若是他再用力,弄出来的声响不仅会吵醒孩子,还会吵醒隔壁的邻居。她只得将门栓拉开。随着门栓轻轻松动,他腾地站起来推开门挤了进来,她的手里还提着剪刀。此时,刀刃正对着他的肚子,他不管不顾将她扯进怀里。刀尖隔着衣服刺进了他的肌肤。他仍是没有松手,就像剪刀刺的不是他,而是棉花,是空气。她将手松开,剪刀啷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像被剪刀刺漏气的皮球,软软地倒在他的肩头,泪水划过脸庞,涩涩的,苦苦的。 “今晚过后,你和秀英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来了。我不再怨恨你,更不可能爱你。”她的声音低哑,暗沉,在黑暗的房间里,沉入无边的夜色里。 “素儿,”他将她的身子扳正,逼着她与他对视。黑暗中,他的眼睛熠熠生辉,比萤火虫还要亮。“我一直都是认真的,我想照顾你和孩子们,你不要老是赶我走。” “你不要因为愧疚放弃自己的幸福,秀英和你才是般配的.....”她的话被一秋打断“并不完全是愧疚。很久以前,我路过你家院子,你正在奶孩子,白花花的奶子如狡兔蹦出来,我用手捂住眼睛不敢看,可那个场景一直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流氓...”林素低声骂着。孩子哭闹时,她只顾堵孩子的嘴,从没有避讳过他。她当他是个半大孩子。 “我会给家里人说明白,我要对你负责。素儿,你不要顾忌别人的眼光,日子是自己的,怎么过与别人无关,你只要记住,我许一秋这辈子只对一个女人动过心,那个人就是你。不管有什么样的困难,我们一起去面对。”他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他的手很粗糙,带着硬硬的触感,也让她清醒过来。 “我们不可能,我不管你是出于愧疚也好,出于其他目的也好。”林素眼圈泛红,鼻音渐渐加重。 “素儿,这三年,我和你同样承受着痛苦和煎熬。你总不能一辈子陷在痛苦里,一步都不往前走。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和孩子们。”他想擦掉她眼里涌出来的泪,她极速地躲开了。眼泪越聚越多,成串地从眼眶里涌出来。三年多的艰辛,一个人扛的痛苦,全部化作泪雨倾泻下来,砸在地上,落地无声。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站了很久,直到她完全平静下来。她恍然想起,刚才剪刀剌在他身上的伤。她挣扎开他的拥抱,摸索着走到床边,拿起床上的手电筒轻轻摁亮,微弱的光照在他的身上,白衬衣洇红了如桃花一般散开。她掀开衣角,果然看到肚子上划了一个口子,血迹已经凝固了。 “许一秋,伤口痛吗?”她终于有点关心他了,“我不是故意的,并不是真的想刺伤你。” “我知道,这点小伤没事。”他摇了摇头,将她拉起来,摁灭了她手里的亮光。他将她按到墙角,双手扣住她的头,嘴唇已经印在了她的唇上。她在关心他,说明她心里有他。喜悦盖过伤痕,哪点伤对于他来说,真算不了什么? 她抗拒着,使劲推他搡他。他不管不顾,动作越来越猛烈,她的抵抗对他来说就像小猫挠痒一样,挠得他心慌意乱,身体里有一团火正欲喷薄而出。隔着衣裳,他亦感受到了她的颤栗和抗拒,他一点点去融化这块坚冰,只是想去照顾她和孩子们,用他的下辈子来偿还他的无心之过。 暗黑的夜里有了一丝光亮,月亮挣破云层探出了头,爬上了树梢,洒下的清辉映照在屋内的人身上,温暖也在屋子里如春潮涌动。夏天的夜晚,微风徐徐,月色温柔,静谧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