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通者看着郁笛,她的助手开口道:“你有什么想法?” 郁笛张了张嘴,许多话涌至喉边,一时间竟失了语。助手将一个金属板放在传递通道内递给郁笛:“这是事发当时的记录。你能听吗?” 郁笛拿起金属板和识别笔,连在改造后的传声器上,闭上眼睛。果然,又是那该死的神谕。这份录音和神之怒不同,郁笛迅速将录音内容全部记住之后,便进入意识海去解读。 这次的神谕在意识海中呈现的信息,依旧是一份地图,但这份地图更为庞大,囊括迦禄星整个下星幔的空腔系统。这个空腔系统的构成,从立体角度看来,正像是古神教中对于神明所描述的模样——十二条连续而弯曲的细腔簇拥着八个大型的球形空腔,再往内部,便要到星核了。 看上去,所谓“神谕”,不过是当星核产生能量动荡时时,这些空腔会随机发生伴随振动,恰好处于普通乌鲁所能接收到外界信息振频范围的边界。上限会对他们的神经系统造成伤害,而下限则会产生类似于“听不清的耳语”的效果,为这种动静添加一种神秘氛围。 在上古时期,古神教诞生的那个年代,乌鲁的神经结构与现在有所不同,正如现代一些天生神经系统有缺陷的乌鲁,他们是能辨认出来这些低频率的信息的。 而最初的迦禄星并非是一颗自然行星,它是上一个宇宙纪元的遗留物。厚重的液石层保护着它内部的结构,如同回音壁一般,不断在重复播放着久远的历史。乌鲁这个种族的诞生与演化,是情理之中,却也是意料之外。 这个宇宙不可避免地会踏入重复的循环,开启第三个纪元。乌鲁作为本宇宙的高等生物,被宇宙孕育出来,最终也必然要回归宇宙中去,成为下一个纪元的养分,否则,下一个纪元很可能无法正常开启,甚至导致宇宙碎裂,像上一个世界那样。 郁笛算是看明白了,这迦禄星究竟是怎么来的。可现在的问题更加棘手了。之前她以为只要带着乌鲁移民去迦禄二星,逃离这颗正在膨胀的太阳,就能够拯救他们的文明。但现在要消亡的是整个宇宙,就算他们真的移民成功了,那久远的将来,迦禄二星也摆脱不了消失的命运,不是么? 总不是带他们换一个宇宙吧? 这她可做不到啊...... “系统啊,你能不能跟我透露一下,你是怎么把我给带出来的?” 系统不出意外地没有回应。或许以后的以后,郁笛会有能力将某个世界中的东西带出来,可不是现在。 郁笛也没指望这废物系统能帮她做点什么,她将意识海识别出来的信息记下来,脱离了出去。沟通者很有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复,她便将读取出来的整个空腔系统绘制下来,交给了助手。 “这是什么?”对方问。 “这些致命声波产生的原因。”郁笛微微垂着眸子,并不想看眼前的场面,“上一次科学院被袭击的音源,本质上也是从这里发出的。” “原理?” “周期性的星核活跃。开采工程破坏了上星幔的保护,导致星核活跃时逸散出的能量无法被其收敛。” “我们必须停止工程吗?” 郁笛摇摇头:“只要佩戴相应的消振仪就可以了。这次的振动......因为是直接顺着钻井通道冲击了毫无防护的乌鲁,所以才会造成如此......惨烈的......” 她开不了口。 “探测器失控的原因,有想法么?” “我需要看一下模型。估计也是因为受到了星核逸散能量的干扰。”郁笛搓了搓脸。 助手收起金属板:“你还有什么需要看的么?如果没有,我们得处理现场了。” 郁笛这才抬起头,红着眼睛将她的朋友们最终的模样记在了心里。 “没有了。” “好。”助手点点头,示意工作人员可以清理了。 “等等。”郁笛叫住了沟通者,“跃迁飞船引擎改造,必须加快进度。我们很可能要没时间了。” 沟通者打量她片刻,摘下了一直佩戴的设备,开口道:“两天后,政府大楼议会,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这位二号沟通者的声音与郁笛之前在政府大楼听到的不同,深邃而悠长,简单的音节转换,便能让使用翻译器的郁笛,能更直白地明白她的意思。郁笛甚至觉得,即使不用翻译器,自己或许也能听懂她要让自己做什么。 说罢,沟通者便重新带上她的设备,离开现场,回到她的工作岗位上去了。 慕星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悲痛的声音。郁笛摘掉眼镜,捂着脸,闷闷地说:“两天后,麻烦你再送我一下吧。” 慕星哽咽着答应了。她又悲痛,又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对于郁笛身份的怀疑。她不理解郁笛如何识别出那些复杂的信息,可她现在心里一片慌乱,压根没办法理智思考。 尊敬的师长与前辈们几乎一夕之间便都丧失了生命,那些关乎乌鲁未来生存的计划,要由谁来负责? 是郁笛吗? 应该就是她了吧。连沟通者们都对她另眼相待...... 郁笛见慕星实在伤心,暂时收敛了自己心底的酸涩,蹩脚地劝慰道:“慕星,你的老师......他们为伟大的事业而献身。他们没有痛苦,不曾怀疑。别太难过了。” “郁笛!”慕星啪唧一下,整个乌鲁都趴在了空气箱上,郁笛不得不将自己的视线从不该看的位置挪开。 “好了,带我回去。明天要出发去政府大楼,我还有些东西要准备。” “呜......好......” 慕星拉着空气箱,回到了自己的船内,将郁笛放进后舱。吸盘上的黏液粘在空气箱壁上,看起来不怎么让人舒服。郁笛半躺半靠,看着来回涌动的海水一点点将那些黏液扯下去。就这么发了一路的呆,回到了火山区。 涂蘋的办公室如她离开时整洁,只不过现在不会再有那个热情又兴奋的声音在郁笛耳边回荡了。乌鲁没有停灵之类的丧葬习俗。这次又是意外身亡,所有遗体都会统一被液化,然后放置在第七高地的公墓之中——那里的海水很浅,类似一个环形的港湾,放置遗体的小球不会被洋流卷走。同时又有着足够的深度,不会让小球被渡空兽给弄走。 也就是说,直到接替涂蘋工作的乌鲁前来,这件办公室,很可能就只有郁笛一个人。 “慕星,”她叫住了打算离开的乌鲁,“陪我待会儿吧。” 慕星点点头,默默地在涂蘋办公桌前浮了一会儿,游进了涂蘋的座椅,趴在上面便不动了。 郁笛看着慕星的表现,叹了口气。 谁说乌鲁情感淡薄?不过是没处到位罢了。要是他们没死,说不准,等自己走的那天,他们也会为自己如此悲伤呢。 此刻,她倒是有些思念古福了。刚到这里时,做事束手束脚,可她却拥有亲情,有良师益友,甚至还不会经常饿肚子。 虽然知道这些都只是最短暂不过的,可她还是对这样被环绕的生活,感觉很好。 可惜,她终究还是会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