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让那带着挠钩绳索的士卒高举火把先行出发,很快剩下的人便也跟在其后先前挪动起来。而黄巢自己则只领着几名亲随,扶梁弼到旁边的一块凸石前坐了下来。
“恩师,累了这么半天您老一定渴了吧?快,取水来。”
“不用不用,巢儿呀,你看,老朽自己带着呢。”
说着,梁弼只从自己腰间解下个小葫芦,随后打开壶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啊,好酒呀,好酒!”梁弼手捻银须赞道。
黄巢则也立刻就被对方手中的那只小葫芦给吸引住了。
“恩师,您这葫芦……”
“怎么,是不是瞅着有些眼熟?”
梁弼忙将之递给了对方。
“嘶——莫非这就是当年学生送给您的那只葫芦?”
“不错,正是那一只,你再仔细瞅瞅,那上面应该还有你的题诗呢。”
黄巢一听忙让人将火把拿近,果然,自己当年的亲笔题诗正赫然其上——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呀,没想到这么多年恩师您竟还留有此物!想当初学生在赴考前曾于自家院中摘下这只葫芦,随后题诗其上赠与恩师,不想一转眼竟已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黄巢也是突然在那里感慨起来。
“是呀,虽说老朽已经瞎了,可老朽心中却是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巢儿你是何等地胸怀壮志,只愿有朝一日能够造福这社稷苍生!巢儿,这些你都没有忘却吧?”
梁弼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学生怎会忘却?只可惜当初奸佞横行,学生空有一腔报国之情却是无处伸张,到最后这才不得已而被逼上了绝路!”
“唉——”梁弼却是长叹一声道,“巢儿,你错了,这些其实并非他人之过,而是一直以来你都太过逞强,最终这才误入歧途,以致许多年来不得不背井离乡。”
黄巢忽觉梁弼的话有些奇怪,但他却并未太在意。
“嗳,恩师,如今学生这不是回来了吗?只要过了今夜,学生便可将那曹全晸扒皮抽筋,为恩师雪恨!待到来日杀进长安,吾亦必斩尽那朝中奸佞,匡扶四海,一统乾坤!”
“唉!巢儿,你你你……你好糊涂呀!”
“啊?恩师,学生哪里糊涂?”
梁弼忙站起身道:“巢儿呀,想当初你乃是老夫堂下最得意的门生,我对你也是寄予厚望,这才不惜将自己毕生之学尽数倾尽于你,虽则未能考取功名,但为师对你却从来都没有失去过信心,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你竟然……你竟然带人造了反!”
“啊!”
“巢儿呀,你这不是糊涂了又是什么?”
黄巢闻言当即忙也站起身来。
“恩师何出此言?想我黄巢自起事以来,除恶惩凶、替天行道,所过之处亦无不望风披靡、百姓翘首!今曹州既定,不日便可挥师西进,待到讨取东都之后,吾必吊民伐罪、问鼎长安,届时四海清平,就连恩师您亦可随我同富贵荣华,如此岂不美哉?”
说着,黄巢只忽觉诗兴大发。望着手中葫芦上自己当年的题诗,他不禁缓缓道: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咏罢,黄巢只举起手中葫芦,随即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啊,好酒!好酒!”
可一旁梁弼听后却是捶胸顿足。
“你……你说什么!巢儿呀,你口口声声讲什么吊民伐罪、除恶惩凶,好,我来问你,那广州屠戮之时、荆门弃甲之日,宣州纵火焚城、睢阳驱民填壑,这一幕幕发生时,你的望风披靡却在哪里,你的百姓翘首又正于何处?”
“啊!”
黄巢只觉自己浑身一惊。
“恩师,恩师之言究竟何意?”
梁弼忙手拄长杖,抖动着双唇道:“巢儿呀,你睁开眼好好瞅瞅吧,瞅瞅那天下苍生已是变成了何等模样!现今征战连年,百姓苦不堪言,倘是人人都似你等这般恣意妄为、随意杀伐,那这芸芸众生又当如何存活下去?你又叫他们到哪里去享那四海清平之乐?巢儿呀,你快醒醒吧,且不可再执迷不悟,如此地糊涂下去!”
黄巢听后却是连退几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明白恩师梁弼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恩师,莫不是恩师你醉了不成?”
“哈哈哈哈……老朽确是醉矣!”梁弼哀笑道,“唉!但只恐那真醉之人,如梦方醒时却已是悔之晚矣!”
黄巢闻言不解其意。这时,只见梁弼身子突然向前一倾,随即手捂胸口,一口鲜血径自喷在了黄巢脸上。
“噗——”
“啊!”
黄巢一惊,他只觉那好似千刀拂面,浑身上下不由得一颤,手中那只葫芦也是立刻掉落在地。很快,当他再回过神来时,却见梁弼已是重重地跌倒在地。黄巢见状忙扑上前去,随之将对方揽于怀中。
“恩师!恩师!您这是怎么了?”
梁弼则微微张开二目,抖动着双唇好像要与对方说些什么。
“恩师,您坚持住,学生很快就能将那曹全晸的狗头取来,为恩师您昭雪了!”
然而,梁弼却只轻轻摇了下头,随后有气无力道:“巢儿,你错了,你还记得……还记得之前那曾搭救我的军中旧友吗?”
“记得,记得。”
“那人……那人正是曹全晸呀……”
“什么!”
黄巢一听不禁当场怔住了。
“四年前老朽蒙难狱中,幸得曹大人出手相救,这才保住了性命,可我自知铸下大错难辞其咎,羞于见人之际这才……这才自己刺瞎了双眼……”
黄巢只惊愕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听着从对方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
“四年来老朽一直都在等你回来,只希望有机会能亲自劝你回心转意,可当我从曹大人那里得知你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时,老朽明白,巢儿你已是再无法回头了,于是这才瞒天过海将你诓至此地,其实曹大人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专待你今夜……今夜……”
“啊?!”
黄巢闻言只忙一撒手,身子一歪瘫坐在地。他不敢相信自己一直以来都十分信任的恩师,眼下竟会与别人串通一气来陷害自己。
梁弼一边侧卧于地咳血不止,一边则是苦苦挣扎道:“巢儿……巢儿……”
不知为何,黄巢只又赶紧爬上前去,随后颤抖着双手将对方扶起。
“恩师,恩师。”
此刻,不单单是对方口中,甚至就连其耳、鼻之内也已开始向外涌血。黄巢见状忙扭头找寻起那掉在地上的葫芦。
“莫非……莫非是那酒中……糟了,时才我也饮了那葫芦里的酒!”
突然,梁弼只猛地一抓黄巢的胳膊,随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其耳边道:“巢儿……记住……六个时辰内不可饮茶……饮则必死……无……”
一瞬间,黄巢这才也终于明白了之前梁弼为何在那乡塾内只抢着喝他手里的茶水,却是从来都没有让过自己。
“恩师!恩师!恩师何以如此呀……”
然而,梁弼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此刻的他早已在对方怀中气绝身亡。
“恩师……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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