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粮草已是一天比一天紧张,可西边陇州那里却还一点消息也没有。幸运的是,今早石绍派人将从北边筹得的三十车粮草先行运了回来,这也总算是暂时解了郑畋他们的燃眉之急。
“彭大人,你且叫人速拨出十车粮草运往陈仓,之后再调拨五车送往太和关曹翔那里。”
“是,请大人放心,卑职这就去办。”
很快,两支粮草车队便各自启程了。彭远忙也返回复命。
“大人,之前您交代的事情卑职都已办妥了。”
可郑畋却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两只眼睛又重新移回到了先前天子派人从蜀中送来的那道诏命上。
见郑畋愣在那里良久无语,于是彭远开口道:“大人,您是不是还在为之前天子的诏命而耿耿于怀?其实大人您根本就用不着这样,想来必是天子知道此前我军兵败乃是事出有因,所以才会好言安慰大人,不准您的辞呈,既是天子都不曾怪罪大人,那大人您又何必还要如此自责?目下我军士气正逐渐恢复,大人您的身体也已渐渐康愈,一旦度过了眼下这段时日,早则今冬、迟则明春,咱们定可等来机会再次东出岐山,收复长安,一雪前耻!”
郑畋听完彭远的这番话,心中也总算是得到了些许安慰,他连忙点了点头。
“是呀,彭大人你说得对,是老夫我想得太过浅薄了,正如之前撤出龙尾坡时你们曾劝我的,只要咱们能留得这青山在,早晚必有东山再起之日!”
“大人若是真能这样想,便是我三军将士之福,江山社稷之福!”
说着,二人的眼睛都有些湿润起来。
少顷,郑畋再次开口道:“彭大人,这几天贤侄曹翔那边可曾发现贼军有什么动静?”
“禀大人,这几日曹兄那边一切正常,并未发现有什么可疑的情况。”
郑畋听完点了点头。
“那陈仓那边情况如何,昌言、昌符他们可曾有消息传来?”
“大人,这几日南边并不曾有消息传来,想必应该也是一切正常。”
“这便好,这便好。”郑畋安心道,“再过几日袁公那边应该也就会有消息了,噢,对了,彭大人,为何老夫已多日不见令弟沈明?”
彭远忙解释道:“噢,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天舍弟沈明一直都和军士们住在校场那边,此刻他正忙着训练城中新兵,连日来将士们操练也都很卖力,看样子再用不了多久他们便可堪重用了。”
“好!好!”
郑畋听了很是欣慰。
“这些日子你们大伙儿全都辛苦了,反倒是我这老朽无能之辈整日里却就只知道在这屋中唉声叹气。”
“嗳,大人怎么能这么说呢。”
“来来来,彭大人,你且随老夫一起到校场去,今日老夫要亲**问一下那些将士们。”
“是,大人请。”
就这样,二人很快便一起来到了校场旁。此时,一群军士正围拢在校场中央,人群中还不时响起喝彩之声。郑、彭二人忙也好奇地围了上去,这才发现原来是沈明正在那里与人比试摔跤。
“噢,是都统大人呀!”边上有军士忙朝郑畋他们施礼道。
郑畋赶紧一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拘礼。
只听沈明在人群中高声道:“你们中还有谁敢出来再和我比试比试呀?最好是来个块头大点的、禁摔的!”
周围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没有人敢吭声。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来试试!”
只见一名壮汉挤过人群,当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场地中间。
“小的吴毅,平日里人送外号‘小秦琼’,今日敢向大人讨教。”
“哦?看你这块头倒是不小,但不知是不是真有秦琼的本事,好,那你就放马过来吧!”
“是,那小的我便不恭了。”
说着,那人忙一个健步朝沈明冲了过去。见对方犹如一只大牛朝自己顶了过来,沈明赶紧朝边上一撤步,这才勉强将他闪了过去。对方也不甘示弱,忙止步回身,一把抱在了沈明的腰间。沈明忙也扒住那人的胳膊,却发现对方肉大身沉,他是拉也拉不过来、推也推不过去,于是索性便也用自己的双臂挽住了对方的腰身,接着来了个力拔千钧,愣是一下子将对方提了起来。那吴毅只觉自己忽然双脚离地,之后便被沈明一下子横着甩了出去。他忙在地上滚了两圈,这才又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好——”
边上顿时响起了喝彩声,可这下也是让那吴毅有些恼了。只见他赶紧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浮土,随后将上衣一解,甩到了一旁。
“只怪小人自己刚才脚下打滑没有站稳,大人,咱们再来!”
“好好好,你只管放马过来!”
吴毅就这么光着膀子,绕着沈明转悠了两圈。刚才已经领教过对方厉害的他,这会儿也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他一直在边上找寻着出手的机会。
“上呀!快上呀!”
终于,架不住边上的怂恿,吴毅再次朝沈明冲了过去。沈明见对方又要来刚才那一招,于是心中窃喜的他赶忙伸手准备去拉对方的胳膊。可谁知,就在那吴毅即将冲到自己跟前时,他却又突然朝边上猛地一转身,只让沈明一下子扑了个空。
“嗯?我还以为这小子除了肉大身沉外便再没什么特别的了,没想到他这脚底下也能这么快。”
可就在沈明这一愣神的工夫,那吴毅却已是转到了他的身后,随即一把将他连胳膊一起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好,快把他举起来!快把他举起来!”
吴毅一听,于是赶忙发力。沈明自然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好在他自己的块头也不小,岂是那什么人说举就能举的?
二人就这么在那里僵持了好半天。只见他们一个是要拼命地挣脱对方,而另一个却是从后面死死地抱住对方就是不肯撒手。两下里呼喊声、加油声不绝于耳,不少人扯着嗓子把脸都给憋红了。不知不觉中,周围聚拢过来的人也是越来越多,整个校场很快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人,用力,快把那小子甩开!”
“小秦琼,你倒是快使劲呀!”
眼瞅着沈明似乎已经开始有些坚持不住了,可就在那吴毅还没来得及得意之时,只听沈明忽然一声大喝,随后青筋暴起,两臂猛地一撑,只将对方的胳膊一下子挣开。吴毅一愣,他真是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被他从后面抱住了竟还能挣脱的。而也就是在他发愣之时,沈明忙一低头,一眼便瞅见了自己胯下那背后吴毅的半只脚。于是,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一个海底捞月,伸手便将对方的那只脚从自己胯下抄了过去。吴毅只觉自己的左脚突然间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扥住了,紧接着自己便失去了重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下可是该换沈明不肯撒手了。他忙抱着吴毅的那条腿朝侧面翻了个身,之后一个泰山压顶,只叫对方当即被自己死死地压在身下,再也动弹不得。
“唉——”
边上立刻传来一片叹息之声。而那还在挣扎着的吴毅也开始觉得自己被压得有些渐渐喘不上气来。就在这时,沈明忙一撒手,随后便从他身上挪开了。吴毅这才也赶紧跟着爬起身来,之后在边上弯着腰喘起了粗气。
“好——”
校场内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边上都统郑畋忙也朝彭远挑指赞道:“嗯,令弟沈明果然身手不凡!”
“大人过誉了。”
“小子,怎么样,这下你也总该是服了吧?”沈明得意道。
吴毅忙直起腰朝沈明一抱拳。
“大人神勇,小人输得心服口服,今日小人我是甘拜下风!”
“好,哈哈哈哈……”
沈明忙笑着朝对方走了过去。
“这便好!这便好!说实话,俺也是好久没这么痛痛快快和人过过招了,看你小子刚才的身手倒也还算不错,这么着吧,改日我请你喝酒,回头有机会咱们再好好切磋切磋,你看如何呀?”
“哦,那敢情好呀!大人,那咱们可就这么说定了!”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哈哈哈哈……”
沈明再次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人群渐渐散开,郑畋、彭远这才也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噢,原来是都统大人和大哥呀。”
沈明忙朝二人抱拳施礼。
“沈明,你们刚才这是……”彭远上前道。
“咳,大哥,这不城中无以为乐,我见大伙儿连日来操练得也是辛苦了,于是便趁着刚才休息的时候找了几个手下和他们比试摔跤,也算是让俺活动活动筋骨,对了,大哥,都统大人,今日你们怎么有空一起到校场来了,是不是都统大人有什么吩咐?”
“噢,老夫是想……”
就在这时,有军士快马赶到了校场边。
“报——启禀大人,陈仓李司马派人送来书信。”
“哦,书信何在?”
来人忙掏出书信呈了过去。郑畋拆开一瞅,随之脸上也是又露出了笑容。
“大人,不知李司马在信中所言何事?”
“噢,昌言他们近日在陈仓一带募得粮草千石,所以特派人送来书信,告诉我们不必再为他们的粮草之事担忧了,不仅如此,他们还给咱们这边也运来了五十车粮食,今晚便可抵达。”
“哦?”
彭远闻言一愣。
“怎么,彭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噢,没什么,卑职只是想到今早咱们不是也刚巧派人去给他们送粮了嘛。”
郑畋一听。
“噢,对对对,你不说老夫还真就差点给忘了,这样吧,彭大人,你赶快派人追上去,然后通知他们将那十车粮草改道运往太和关。”
“是,在下明白了。”
郑畋随后又转身朝沈明笑道:“沈将军,刚才你不是说要请人吃酒嘛,我看也就不必改日了,既是眼下城中粮草已经有了眉目,而且将士们连日来也都操练得十分辛苦,那不如今晚便赐酒犒劳三军,也让大伙儿好好休息一下,你看如何呀?”
沈明一听,当即乐得合不拢嘴。
“哈哈,这可太好了,那俺就先替大伙儿谢过都统大人了!”
说着,沈明忙朝郑畋深施一礼。
当晚,李昌言在信中所说的那五十车粮食果然运来了,郑畋自然也言而有信,赐酒给了城中将士。众人只觉那碗里的酒是香甜可口,连日来的辛劳也是一下子便就一扫而光。无需多说,沈明老早便抱着一坛子好酒去找吴毅了。彭远知道,这些天沈明也是辛苦了,索性也就没多管他,只由着他去了。可彭远自己却是不敢松懈大意,于是他便独自带人陪着都统郑畋一起到城中各处去慰劳将士。
“多谢大人赐酒!多谢大人赐酒!”
每到一处,身边总能响起这样的欢呼声。
“我知诸位已是连日辛劳,故而今日多饮几杯便也无妨!”
“是,多谢都统大人!”
一番巡视下来,郑畋自己也已是有了几分醉意。
“大人,天色已晚,不如早些回府歇息吧。”彭远忙从旁劝道。
郑畋想了想。
“也罢,如今老夫酒力已是大不如前,没饮几杯便就有些醉了。”
于是,郑畋在彭远的陪同下先行返回了府邸。
沈明这边却是与吴毅喝得高兴。很快,他带来的那坛好酒便已是见了底。
“吴老弟,这酒怎么样?”
“大人带来的酒自然是没的说,只可惜……”
吴毅忙一抹嘴,只把那已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你小子,是不是还没喝够呀?”沈明偷笑道。
吴毅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不瞒大人您说,咱们弟兄也是有好一阵子没喝过这酒了,上个月刚募进城的那三百新卒却是最惨,自打他们进城后便就再没闻见过酒味,看来今晚他们一个个非喝趴下不可。”
沈明听了忙咯咯笑了起来。
“嘿嘿,这帮傻小子哪里知道,这还是俺大哥当初向都统大人提议定下的规矩,新兵进城头一个月必须滴酒不沾,为的就是戒掉他们身上之前沾染的那些臭毛病!”
吴毅听了也在边上点了点头。沈明则在喝完自己杯中的最后一滴酒后,这才也有些依依不舍地将那酒杯推到了一旁。
“唉,老弟呀,还是俺大哥说的对,这酒虽好却是不能多喝,喝多了便是怕要误事!也罢,那咱们今日就先喝到这里,等将来杀进长安,宰了黄巢那个王八蛋,咱们再好好喝他顿庆功酒!”
“好好好,就按大人说的办!”
“哈哈哈哈……”
笑罢,沈明忙拉起吴毅道:“走,老弟,咱们也喝了这么半天了,陪哥哥我去方便方便。”
于是,吴毅搀着沈明,二人就这么一左一右,摇摇晃晃地朝屋后拐角的茅厕走去。
方便过后,沈明先自走了出来。这时,不远处几只原本落在树杈上的乌鸦不知怎地被惊飞了。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