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临药庐,看见地室那个曾将真正的“祝绝”扼杀在此的黑黝黝洞口,祝绝仍忍不住心生恐惧,他使劲攥了一下单安山的衣领。 单安山脚步一顿,见世子并无吩咐,这才举步走了下去。 建章正值梅雨季节,一股潮湿霉气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单安山都感觉到此地不简单,忍不住眉头微皱。 一盏微弱的油灯放在墙边的桌上,仿佛随时会熄灭,地室大部分牢笼都笼罩在阴影中。 然而众多铁笼犹在,地室中却只有两人。 李樱坐在桌边一动不动,杏姑伏在她面前的地上,头埋地脸都看不见。 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听到脚步声,李樱抬头看向祝绝,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站起来,而是眉头紧皱,似乎凝着一抹哀愁。 对这个“妹妹”,祝绝还确有几分真心。毕竟当初他被强行安排在李鸿身边,差点被世子虐待之时,是李樱出现救下的他。 “樱樱。”祝绝扯起一抹和善的笑容。 然而李樱嘴唇蠕动,依然没有回应。 难道她还在恨我挑唆寿王杀了霍远?可鹿郡驿站外那人隐藏声音,又认识自己,还用木刻刀做暗器阻止他逃跑,分明就是霍远。所以当日霍远定是假死,好隐藏身份去为寿王做一些暗中勾当,寿王同时骗了他与李樱。 祝绝想好好和李樱谈谈霍远。 “世子,不如坐在轮椅上更方便。”甲七从房间角落推来一个轮椅。 祝绝厌恶地看了那东西一眼,他亲眼见过灵芝用这东西搬运不能行动的受害者,那东西上的血迹现在擦得再干净,也洗不掉满满的罪恶。 但如今这样被人背着也确实难看,毫无威严可言,祝绝只能妥协地点了点头。 甲七扶着祝绝从单安山背上转移到轮椅上时,祝绝下意识地一伸腿,却突然发现他的脚有了一点知觉,不由喜上眉梢。这是个好现象,他的腿应该很快能恢复。 单安山卸下祝绝后,见甲七顺势就去推轮椅,便默默站到了一边。 “樱樱,你还在恨哥哥吗?”祝绝没注意这些细枝末节,他正在思索如何取信李樱,既告知霍远未死的消息,又隐瞒掉两人遇见的过程。 “推我过去。” 轮椅缓缓移动,李樱看着靠近的祝绝,神情十分古怪,好似并无爱恨,而是悲悯。 可惜祝绝没看懂,他伸出手去想安抚李樱,“樱樱,有件事情你听了应该会高兴。” 李樱看着那只手接近,却突然站起来,连续退出好几步,甚至连身后的凳子都撞倒了。 祝绝一愣。 “咔”一声,从轮椅两侧突然各伸出半根铁环,牢牢扣在一起,而坐在上面的祝绝,也被铁环死死固定在轮椅之上! 变起肘腋,祝绝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身后甲七突然用力在轮椅侧面一踹,将整个轮椅踢翻过去。铁制的轮椅十分沉重,把祝绝整个人带得一起摔倒在地。 同时,地上的“杏姑”一跃而起,竟是一个和杏姑身形相似的男人,他把李樱推到身后,以防守的姿势面对祝绝方向。 “世子!”单安山大惊,抽刀獿身上前,就和甲七战到了一起。 祝绝不清楚什么情况,但他明白自己中了暗算,他拼命想要掰开铁环,铁环却纹丝不动。他想要爬起来,轮椅却像一道重重的枷锁固定在腰间,让他连坐起来都做不到。 “单安山,住手!” 熟悉的声音让地室中的所有动作都停止下来。 祝绝一愣,他甚至不敢抬头。而那阶梯的上端,一名保养得宜的长髯男人,一名翩翩公子,还有一位将领正站在地室口。正是刺史崔桓、其子崔瑾和西守备营校尉董全章。 “刺史大人,您这是?”单安山看着守备营士兵打扮的崔桓父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崔桓摆摆手没说话。 倒是崔瑾笑眯眯地看着祝绝,仿佛一个财迷看到他最喜爱的珠宝,“小绝,好大的阵仗啊,若不是机缘巧合得到消息,建章上下说不定还真要落到你手中,果然是长本事了。” 祝绝脸色煞白仿佛死人,他知道自己完了。但所谓困兽犹斗,他还是尽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勉强道:“小舅,您说什么呢?” 崔瑾轻笑一声,眼神好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小绝,都到这步田地了,何必呢?若是李鸿,甲七给他登仙散与定魄丹的时候,就该提出疑问了。” 原来抑制蛊虫的那个红色药丸叫定魄丹,祝绝此时竟然不合时宜地想。 甲七从祝绝曾经的牢笼中拿出一副重镣,锁住祝绝的手脚,然后从他怀中摸出那两个瓷瓶递给崔瑾。从始至终,无论祝绝如何怨毒至极地瞪他,甲七始终未回以一个眼神。 “在我身边,这两样你就用不到了。”崔瑾将两个瓷瓶收入怀中,看见祝绝的目光依然凝在面无表情的甲七身上,微微一笑,“你也不用如此看他,求生之志,人之常情。” “樱樱,安山,你们先出去。董全昌,去办好我交代你的事,记住,将功赎罪。”崔桓沉声道。 “遵命。”董全昌声音沙哑,悻悻回道,然后又轻咳了几声,竟不知何时能说话的。但崔瑾既然在此,想来解决封大夫的药也轻而易举。 单安山偷觑在场众人一眼,又垂下目光,依旧是那副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 李樱在走出地室时,回头看了恍若泥人的祝绝一眼,她柳眉紧锁,竟是轻叹一口气。 剩下三人将目光齐齐投向祝绝。 看见崔瑾走近,祝绝抖地衣衫和地面摩擦发出簌簌之声,他也极力想控制,可内心深处的恐惧让他无法自制。 “小,小舅,这中间一定有误会,我之所以收下这两瓶药,其实是……”哪怕已经如此狼狈不堪,祝绝仍不死心,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哪怕抓住的是一根稻草,也不愿松手。 “这好办。”崔瑾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木盒,打开展示给祝绝。里面是一只灰扑扑的肉虫,此时躺在丝绒垫上一动不动,“这是夺魄的母蛊,它此时正在沉睡,只要我用药唤醒,它就会呼唤子蛊,而子蛊一旦受到召唤就要啃噬脊髓,中蛊者会痛彻心肺,定无法再行伪装,而子蛊就在我的好徒弟祝绝身上。乖外甥,咱们要不要试试?” “不要!”崔瑾每说一句,祝绝的呼吸就粗重一分,直到最后他的意志终于全面崩溃。 他徒劳无功地用手推动地面想远离崔瑾,可身上沉重的轮椅仿佛一座大山,将他死死钉在地上,怎么也挣脱不了,祝绝的眼泪不争气地流淌下来。 “啊!!” 正等在药庐中的单安山等人,被地室中的惨叫惊得齐齐站起,即使隔着地室门,那声嘶力竭的哭喊依然如一根根钢针钻入耳中。 李樱樱唇紧抿,眼泪掉落下来。少女捂住耳朵,转身奔出房间。 单安山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微微动容。 此时,董全昌与两名副将将西守备营的一百多人一分为三,急头白脸地各奔东西城门与王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