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冬扬终于打开了上次没能看完的视频。 【祁冬扬2】 “祁冬扬，上午好。 “这是我录给你的第一个视频。昨天下午你来医院见过我后，我想了又想，还是录个视频给你吧。 “我一直都在猜想，盛宴宴的父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特别是在小说世界这个背景下，我真的很好奇。 “他是谁？他和我一样是炮灰？还是故事中有分量的角色？我在脑海里给自己扮演了无数个小剧场。 “我是个有什么事情都会往最坏情况上想的人，总之就是两个字——极端。 “我很怕他有女朋友或是有未婚妻，因为一旦这样的事情真的出现了，我们都清楚受到伤害的绝不会只有一个人。 “所以，祁冬扬……当你主动来到我面前，认真地开口告诉我，你是宴宴的亲生父亲，同时你是单身时，我的内心瞬间轻松自由了。 “我们喜欢彼此，我们对彼此有性冲动，有想要做爱的本能。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这些并不虚假，是真实的，昨天你站在病房门口喊我，我扭头过去看你，同时你也在歪头看我。哇！祁冬扬，你真的好帅的！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同时这颗心还很不争气的加速了。 “可是这种喜欢，这种心动，是因为小说规则？还是因为我确实看见了祁冬扬这个人本身？ “经过一夜的反复思考，我得到了初步结论，盛梓晴觉得祁冬扬真的很有趣，可盛梓晴还没有喜欢上祁冬扬。 “抛开小说规则，昨天是我们之间第一次见面。祁冬扬，我对你的印象很好，无论是你的坦诚，还是你的礼貌…… “尤其最后我劝你离开时，你的那个吃惊表情……真的很好笑……哈哈哈哈…… “事实如此，抛开小说世界虚假的规则，盛梓晴并不讨厌坐在自己身边的真实的祁冬扬。甚至，和你相处时，我真的感觉很轻松。” 镜头前盛梓晴表面依然笑得很开心，可是祁冬扬却没能从她接下来的眼神里看出笑意。 祁冬扬忽然想起了自己高二那最严肃的班主任。 “所以，祁冬扬，这个世界加注在我身上的滤镜太大了，请你保持冷静。你需要冷静，不要被这种虚假的泡沫所迷惑。 “祁冬扬，你不要对我有什么美好滤镜。我并不是一个无私的人，相反我很自私，非常自私。 “因为自私，所以最终我还是决定要成为一个单亲妈妈。因为自私，所以我没有问过孩子父亲的意见，即我在你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生下了孩子。 “身为一个父亲，你有知情权，只是我自私的没有告诉你。你本该有很多权利，比如命名权，冠姓权等等，只是我没有告知你。 “事情发生过后，我一次都没有想过要找出真相，要找出那个男人。如果我早点行动去寻找真相，可能我们早就认识了。 “所以，祁冬扬，我为自己对你的隐瞒感到抱歉，我真的感觉很对不起你。孩子我一个人是生不出来的，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下一秒，因为窒息，她的面容脖颈涨红起来，痛苦极了。 双手拼命揪着挤压着胸口…… 盛梓晴的过呼吸犯了。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着，而盛梓晴这一次没有关闭摄像，她缓缓地翻身下床，伏蹲在病床边，从镜头里只能看见她那一圈小小的黑色发顶。 大约两分钟后，盛梓晴恢复了正常呼吸。整个人从床板下慢慢露出，又坐回到了病床上，重回镜头之前。 “继续刚才的话题。 “其实我最该问的，是宴宴的意见，因为孩子没有选择的权利。如果宴宴某一天长大了，她会想要成为我的女儿吗？ “刚刚那个问题是我在自己问自己。祁冬扬，你不要在意，不需回答，安慰更是大可不必。” 盛梓晴对着镜头认真地摆了摆手，感觉到她严肃的态度，祁冬扬回复给以她认真的点头。 跨越时空，无关生死。 “为什么我最终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我爱这个世界的美景和美食。风花雪月，草木万物，这些我都很喜欢。 “我想也许她同样想看看这个世界的美景，想品尝美食，大概她也会非常喜欢那些美好。 “而且，我有钱，我能自己做决定，我有承担自己选择的能力。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自己会死，我以为我能陪伴她很久很久。 “祁冬扬，这就是我的自私所在。 “开始的我，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未婚先孕是合理的。 “直到某一天恍然回头，重新去看那些借口，那些选择，才忽然明白过来其实当时的我很自私。 “我觉得这个世界很美丽，我的孩子也会这样觉得吗？我喜欢孩子，可我能永远陪伴她吗？ “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盛梓晴低低地笑了一声，向后躺倒在了枕头上，祁冬扬没能看见她的表情。 “祁冬扬，而我现在更自私地拜托你，以一种道德绑架式的要求，希望你能真诚地作为一个父亲，关爱宴宴。” 她缓缓坐了起来，可能是盛梓晴调整好了情绪。 “你可以恨我，可以厌恶我。但如果你最后答应了承担父亲这份责任，并且做好了准备。 “请你牢记，其实是因为你的善良。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被隐瞒了好多年，现在突然跳出一对母女说有血缘关系，而且我还无耻地说要拜托你。 “你能接受只能说明你这个人的善良。因为你好，你没有发怒，没有嘲笑…… “祁冬扬，我好像只能说一句谢谢……” 结束了。 “盛梓晴，你不用这么说自己……” 祁冬扬忽然就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说了，他的理解和言辞是如此苍白无力。 盛梓晴，我多希望我能理解你的那些复杂想法。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祁冬扬脑海里的千头万绪。 “喂，您好，请问您是祁先生吗？” “喂，您好，我是祁冬扬。” “祁先生，是这样的，我们是辞木影视的员工。盛小姐投稿在网站上的一段音乐很符合我们的风格。希望有机会可以和您详细聊一下具体合作。” 沉默几秒，祁冬扬犹豫着开口问出了问题。 “不好意思，你们知道盛梓晴已经去世的事情吧？” “是的，我们知道。盛小姐出事之前我们已经看中了它，只是还没来得及和盛小姐进行沟通交流。您的号码是圈内人推给我的。” “我……” “您应该也是业内人士，您可以亲自到我们这里，我们双方后续进行详细合作，时间地址……” “好。” 业内人士吗？ 祁冬扬只想苦笑，他完全不是。 “爸爸。”盛宴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还伴随着独特节奏的敲门声。 “进来吧，宝贝。怎么了？” 小姑娘手里拿着各种小工具。“爸爸，你能帮我剪指甲，能帮我掏耳朵吗？” “当然可以，过来吧。” 然后，父女两人不出意外地手忙脚乱了起来。 “爸爸，掏耳朵用棉签沾酒才对，我还不到四岁呢。” 折腾了N多分钟，终于完程了采耳的艰难任务。 天可怜见，祁冬扬过去对自己的耳朵都没有这么重视。 盛梓晴，宴宴是不是也这样折磨着你？我才帮女儿采一次耳朵都觉得烦躁，而你一直都这样吗？ 今天的行动，不满意的不仅仅是祁冬扬，可能还有当事人盛宴宴。 采耳刚结束，小姑娘说了句“谢谢”，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要离开出去。 祁冬扬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女儿的手，尝试耐心地询问沟通。 “宴宴，妈妈给你采耳的时候，你不难受吗？爸爸从来没有这样帮过别人，你和妈妈能教教我吗？” “好吧，我教教你。爸爸，你坐好，听我讲。” 四岁的女儿仿佛一名严肃的老师，身旁的自己好像是一个即将被教育的差生。 祁冬扬哭笑不得。 “妈妈和我经常坐在阳台上掏耳朵，我喜欢阳光照着暖暖的感觉，妈妈也最喜欢。搬两个凳子，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我就这样枕在妈妈的腿上。”说着说着女儿演示起来，头枕在了父亲的腿上。 “妈妈有时会讲她过去的故事，有时会给我推荐她喜欢看的动画片，故事书。对了，妈妈有时哼歌给我听。 “妈妈动作很快，基本很短时间就完成了。但我总是求她亲她，想要在妈妈腿上多躺一会儿。 “妈妈会笑着捏捏我的鼻子，表示同意。我们聊各种话题，蛋糕和饼干喜欢吃哪种？奶油不能吃太多。今天做新菜尝尝…… “然后我就睡着了。” 祁冬扬不知道背对着自己的小姑娘哭了没有，他没有看，也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再多的安慰都没有作用。 “爸爸，对不起，我刚刚好像对你发脾气了……” 啊？宝贝，有什么需要你道歉的吗？ “宴宴，我……”祁冬扬没能将宽慰和疑问说出口。 “爸爸，对不起。” 祁冬扬刚想质疑，小姑娘已经开口讲述了新的故事。 “妈妈说她曾经发过一次疯，把东西砸了，甚至把桌子都掀了。因为疼得要死，但又不能真的去死。” “是吗？”祁冬扬温柔地捋顺着盛宴宴的头发，尽管他的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但是发疯之后，不过是更疼了。爸爸，妈妈自杀过的。这里，有四五条伤痕。” 盛宴宴坐了起来，举起自己的左手手腕指给祁冬扬看。“这里。” 祁冬扬这才注意到盛宴宴的脸上没有泪痕，但是眼眶已经通红。 “要靠着爸爸坐吗？”祁冬扬拍了拍自己的左侧沙发的空位，盛宴宴点点头，默默走了过来，坐好。 像那时靠着盛梓晴手臂一样，如今倚靠着祁冬扬的手臂。 “妈妈说，她不应该那样做，她应该说对不起，真诚的。 “我不明白，也不想让妈妈道歉。妈妈举了个例子，她现在拿着一把枪，出去把人杀了，警察应该抓的是她，而不是制造出那把枪的人。 “妈妈说，她既是死者也是警察，家里的物品就是制造出枪的人，所以她应该道歉。想报仇可以啊，但她自己找错人了。” 祁冬扬突然明白了盛梓晴的意思。 “爸爸，我明白妈妈的意思。妈妈说，最后她也成功地道歉了。 “妈妈说发疯很爽，但发疯的痛苦和伤口永远留在了记忆里。伤口愈合了，不再流血了，但伤痕依然会疼。 “我说以后我绝对不发疯的。妈妈说，身为一个母亲，她希望我能鼓起勇气去发疯。她说发疯会疼，但不发疯真的会死。 “所以，妈妈又说该疯就疯。她道歉不是为了发疯而道歉，而是为了找错报复对象而道歉。 “她希望未来长大的我，有随时发疯的自由和勇气，也有承担自己发疯后果的能力。比如，有钱赔偿啥的。 “妈妈说，她并不后悔发疯，只是后悔把家里搞得跟被抢了一样。她应该杀了自己，所以才会割手腕想要自杀。” 祁冬扬的心绪随着盛宴宴的话忽上忽下。 盛梓晴，你的想法……你是不是真的想放弃生命…… “妈妈说，她想死，可她不能去死。同时她想活着，比任何人都更想活下去。爸爸，很矛盾吧。” 当然很矛盾，祁冬扬并不能理解。 但祁冬扬必须承认，能坦然讲出这些故事的盛梓晴无比强大。 如盛梓晴自己所说，无需他的可怜和惋惜。 盛梓晴，你的人生对我而言，像是一个最难得出答案的题目。 甚至可能根本没有答案…… “爸爸，我不知道妈妈的痛苦，但我懂了妈妈那个警察抓人的意思。所以，刚刚我需要对你道歉。 “因为我应该提前告诉你步骤的。爸爸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能怪你呢？我更不应该撅嘴不开心，对你发脾气。 “爸爸，下一次，我会先一步告诉你。 “真的，对不起。而且，爸爸你能帮我掏耳朵剪指甲，我很开心。爸爸，我能抱抱你吗？” 祁冬扬紧紧抱住了盛宴宴，小姑娘同样紧紧拥抱住了自己的父亲。 “宴宴，爸爸也不知道妈妈的痛苦和悲伤，我甚至不能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