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圣列品?”罗文炤十分惊讶地看了看许纬辰,为难地说道,“封圣列品的条件众多,而且要有神迹显现方可呈请,并非只需圣德就可获得。当今世上,获封圣人或者列品真福的信徒,也是屈指可数。即便我上书教宗,恐怕也不会照准。” “……”许纬辰一阵默然,心知罗文炤主教所言非虚,但若是不能为太夫人做些什么,自然也是心中不忍,不由得眼泪挂了下来。 柏应理见许纬辰伤心,出言宽解道:“许弟兄不必伤心,有些事并不急于一时,譬如太夫人的祖父文定公徐保禄,乃是大明圣教的柱石,为圣教所作之贡献尤多,迄今也还未曾跻身天主之仆。这些事上主自有安排,我们只需祷告,求主垂怜就好。” “唉,柏神父所说自是有理,可太夫人之功绩,于当今之世,可谓无有相与并列之人,不仅是女中豪杰,即使男人也难以比肩。我总想让世人都知道,引以为榜样,这才好荣耀上主之名嘛。”许纬辰摇头叹息,幽幽地说道。 柏应理点了点头,语气深沉地说道:“许弟兄所说,我也有同感。太夫人性仁慈恒喜恤贫,每有所施,不为人知,故于宅后开一便门,使贫妇孤孩随意出入。杨光先教案之后,太夫人接应众传教士到广州,还加给银两以周全生计。缵曾弟兄仕官以来,每到一处,太夫人必命他购买屋宅,兴设圣堂,在全国,恐无一圣堂、祈祷所、教区、善会,不曾沾太夫人之恩。我一个泰西传教士,最清楚这些事情。” “是啊。我杭州羽林苑上万孩童,不是太夫人所设的育婴堂救活,也多半是被太夫人资助的育婴堂救活。将来,我要告诉他们,是谁让他们能够活在这世上。”许纬辰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柏应理道,“柏神父,你这里可有太夫人的画像么?” “有,有的。不过,只是一副素描。不知许弟兄有什么用途?” “我是想,将太夫人的画像在羽林苑大礼堂内张贴,让孩子们早晚瞻仰,时时礼敬。不过若是只有素描,我恐怕不敷使用。不知道,能不能请画家画一副太夫人的像,供我日后使用?” “这个好办。”罗文炤马上说道,“有一位吴历弟兄,字渔山,常熟人,工于书画,是一位慕道者,常熟鲁日满神父还在的时候,充任他的在俗传道员,以前也曾来过松江,见过太夫人。我已经送信请他前来参与太夫人的追思弥撒,等他到时,就请他绘制一幅太夫人的画像。” “吴渔山?”许纬辰皱着眉头想了想,“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好像是江南知名的画家。” “不错,他与恽寿平、王时敏等人齐名,画作可谓是洛阳纸贵。只是这几年他虔心向主,忙于事工,少有新作。” “如此最好。若是吴渔山能为太夫人作画像而流传后世,那也是一桩功德。”许纬辰说完,便低头不语。 罗文炤点了点头,又叹息说道:“也不知缵曾弟兄怎样了,这几日他朝哭到夜,夜哭到朝,恐怕对身体不好。” “是啊,缵曾弟兄为国效力,竟然未能见到太夫人最后一面,实在是令人扼腕。”柏应理也叹息着说道,“不过请主教放心,这里毕竟是缵曾弟兄的家,僮仆们知道如何伺候,断不至于让缵曾弟兄有意外。” 正说着,门外有人来报,说武昌的穆迪我神父到了。 三人都大为惊讶,觉得武昌还是清人占据,穆迪我何以能够轻易到此。便一起迎出门外。 穆迪我已经六十出头,须发皆白,神色疲倦,带着几个随从,显然是一路急匆匆赶来。三人询问之下,才知道武昌形势已经今非昔比,清军毫无士气,士兵连日逃散,总督蔡毓荣也无心禁止,任由治下百姓自由来往,所以穆迪我可以堂而皇之买舟直下江南。 既然穆迪我来了,三位传教士便一同商讨太夫人追思弥撒的事情,许纬辰独自到柏应理安排的客房休息。 一连三天,许纬辰只是和蒋淦一起在华亭县许宅附近转悠,有太夫人身边熟悉情况的老仆,为二人指点华亭县的教堂、育婴堂、女堂等处。知县听说南京有人来,也特意过来拜会,许纬辰告诉知县,要好生照管徐家和许家的墓园,不得有任何差池。 等到九月二十七当天,格里高利历的1680年11月17日,是主日。罗文炤主教身着深色法袍,头戴礼冠,登坛主持太夫人的追思弥撒。柏应理、金百炼、殷铎泽、穆迪我等神父也冠冕整齐,充任罗主教的辅祭。 松江府的教堂向来分作男女两座,平日各自举行弥撒。今日要一同祭奠太夫人,因此同在规模更大的男堂行礼。于是男堂正门大开,在堂外摆设了大量长条板凳,许纬辰又请知县派人到场,在中间拉起帷幕,信众们男性居左,女性居右,分别落座。 巳末午初,弥撒仪式正式开始。众人在柏应理的引导下,或起或拜,行礼如仪。待到了恭读福音的时候,便有一名男童,大约八、九岁模样,在金百炼神父的引领下,登上讲坛,操着清脆的童音大声读道: “恭读《圣若望福音》:那时候,耶稣对门徒说:你们心里不要烦乱;你们要信赖天主,也要信赖我。在我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我去,原是为给你们预备地方;如不然,我早就告诉了你们。我去了,为你们预备了地方以后,我必再来接你们到我那里去,为的是我在那里,你们也在那里。我去的地方,你们知道往那里去的路。多默说:主!我们不知道你往那里去,怎么会知道那条路呢?耶稣回答说:我是道路、真理、生命,除非经过我,谁也不能到父那里去。——上主的话。” 孩子话音未落,堂里堂外已经有陆陆续续的哭声。许纬辰坐在祭坛一侧,将头埋在两手之间,也是泪如泉涌。 一片哭声之中,罗文炤主教走到讲坛前,开始布道: “弟兄姊妹们,今天我们在这里,悼念天主的女儿、我们的姊妹许徐甘弟大。如你们所知,她是松江,江南,乃至整个大明最有圣德的妇女。她是文定公徐保禄的后人,传承了家族的传统荣耀,在上主的面前得到恩宠和赦免。” 台下的哭声越来越大,罗文炤不得不提高了嗓音: “我们这里有很多传教士,从泰西来到大明,想要将主的道传播给大明的百姓。几十年来,传教士们得到了文定公家族的鼎力支持,得以在中原大地放心传教。我不知道有没有哪一位传教士没有受过甘弟大姊妹的资助,有没有哪一座圣堂的砖石没有她的心血,是上主差遣她,为我们平整脚下的道路。” 罗文炤这话一出,几位神父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尤其是穆迪我神父,年纪最长,在中原时间最长,又受过杨光先教案之苦,多得太夫人维护,内心最是悲苦,涕泪横流,几乎站立不稳,只能靠两边的侍者搀扶。 “弟兄姊妹们,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受过甘弟大姊妹的恩惠。她不是寻常的慈善者,她是在践行上主的道路。她所盼望的,是每一个受过她恩惠的人,记住这恩惠来自于上主,归向主、敬拜主。全能的天主从死者中复活了他的圣子耶稣基督,让我们怀着信心,祈求天主收纳亡者,拯救生者。” 台下信众哭成一片,声音此起彼伏,勉强在哭声中作答:“上主,请俯听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