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战争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当一个人为自己的信仰而战,无论他的信仰多么荒谬可笑、多么误入歧途,也能力敌十个无信的骑士。” “当然,前提是他永不动摇。” ——罗兰·杜·奥兰多《黑暗时代》 又是令人沮丧的一天,自雨季以来,劳恩错过了第二次沐浴暖阳的机会。当他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即便偶尔闪耀,也只如渗血的伤口一般划过云层。第三团在紫罗兰大道的街垒附近徘徊着,脚步盲目而蹒跚。他们刚搭起一座简陋的柴堆,火化了守夜士兵的遗骸。考虑到这些人生前所受的折磨,劳恩觉得一旦落入敌手,尽快自杀才是最稳妥的做法。人们已经知晓了教会的手段,在私下怯怯地描述着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狼人,猎犬,不论那可憎之物是什么,它都绝不该出现在人间。 当他们被第一次领到此地时,劳恩就为马修能躺在驻地养伤,不必来此受罪而唉声叹气。街垒是由碎石、夯土与废铁组成的古怪矮墙,尽管它能为守军提供一些保护,但劳恩已经看出了街垒的本质——为了在注定的沦陷前尽可能为敌人造成更大杀伤而建成的消耗品。虽然这种感觉令人恶心,但它并没有扰乱劳恩,在让他的战士们巧妙地部署在街垒各处,以便在敌人发起攻击的情况下达到最佳的掩体效果后,他干脆找了个角落,躺了下去。 除了聊天和保养武器,在值守期间,他们几乎无事可做,然而他们也没有闲着。 感觉自己已经戎马一生的劳恩早就学会了如何在糟糕的条件下抓紧一切时间休息,对他来说睡在柔软的床垫上跟睡在冷冰冰的石板上的唯一区别就是起床后脖子会不会疼。他估摸自己已经快半年没脱下过胸甲了,现在它就像皮肤一样黏在劳恩身上;至于臭味,早就不重要了,他的嗅觉已经麻木,无论是血腥味还是香味,他闻上去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就在他准备打个盹的时候,警报骤然响起。漫天弹雨如流星陨落,划过灰蒙蒙的天空,直直砸向街垒。在攻城武器的掩护下,联军士兵发起了攻击,他们把自己暴露在空旷的街道上,组成盾阵慢慢向前推进。环绕街垒的重型城防武器阻止了他们迎着箭雨接近的企图。劳恩一边命令手下继续反击,一边派传令官去求援。虽然他不擅长谋略,甚至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意愿,但这不代表他是个白痴。他很清楚以现有军力无法阻挡敌人太久,除了请求援军外,别无他法。 在街垒后几百米处,一排又一排投石机发射出遮天蔽日的弹幕,紧接着是惊雷般的阵阵轰鸣,石弹砸在敌群中,掀翻了十几个正在前进的盾卫和矛手,砸断了战旗,激起一阵惊惶的呼喊。蝎弩与破甲箭紧随其后,不断收割着联军士兵的生命。然而投石机的努力与敌人真正遭受的损失相比还是相形见绌,石弹的杀伤力巨大,却难以精准击中人群。第一批敢于直面街垒火力的联军已经死伤殆尽,数以百计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大街上,然而这不过是下一轮进攻的序曲,更多敌人涌了上来。 在工程师急迫的吼声中,伴随着锁扣被慢慢扳动的咔咔声,一分钟后,投石机再度发射,新一轮的威能再次倾泻在坑坑洼洼的街道上。 一颗巨石砸在劳恩身前几米处,把一座蝎弩连带射手和装填手压成了一坨肉饼。看着脑浆和骨髓流到脚下,劳恩几乎感觉不到畏惧。他感到周围的人手脚更麻利了,所有人都在忙着反击,他的身体因为压力而僵硬不已。 虽然没有人确切地算过,但每个人都知道,如果敌人现在还没抵达防线的话,几分钟之内他们就到了。弓箭和神术随时都可能降临,这远比正在掠过头顶的石块致命得多。 一声更加悠长的轰隆声震动了地面。一些士兵从噩梦中惊醒,叫喊起来,另一些新兵则喊着警告,不顾长官的命令跑了起来。 几百米外的首墙之下,三台战争傀儡在大步踏入战场,更多的重型武器瞄准了它们,使得压力大大减轻的步兵队列终于抵近了街垒。 “长官!”一个士兵大喊,“我们需要支援!” 劳恩笑了,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盔甲。 “弓箭手继续压制,我们等着漏网之鱼送上门来就行了。”他往地上啐了一口,“援军正在路上,在他们抵达之前,坚守阵地。” …… 紫罗兰大道一号街垒,进攻开始一小时后。 敌人的尸体堆积得如此之高,以至于几乎形成了一道血淋淋的高墙。他们不顾一切地继续向前推进,攀上距离劳恩十来米开外、由尸骸堆砌成的山脊,翻越友军的尸体,然后被重型武器和弓箭手击杀。 一条重装步兵的阵列守卫在街垒上,整排的多层全防护甲和坚固盾牌如同城墙般坚不可摧。他们便是劳伦斯派来的第一批援军,贝利尼手下的老兵团。如果有任何敌人在支援部队、战争傀儡以及向他们头顶倾泻的弹幕中幸存下来的话,这条屹立不倒的战线将是他们要面对的最后一道障碍。总会有零星的联军士兵在全面压制下不可思议地窜出来,却一头撞上守军的坚阵。盾墙间最小的间隔恰巧能容下一柄精准而致命的长戟,在瞬息间劈碎敌人的脑袋或是撕裂他们的胸膛。之后这条缝隙会再度闭合,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劳恩透过盾墙注意着任何威胁,在战斗开始一小时后,他依然像从街垒后指挥手下反击时一样警觉。到目前为止,敌人继续向街垒和周围的建筑物倾泻石弹,几乎忽略了发起反击的守军。劳恩仔细捕捉着巨石落下的尖啸声,准备好一旦致命的打击开始落在他的战士头上,就立即下令散开阵型,让预备队补上缺口。 “长官,我们需要更多箭矢!射界越来越窄,尸体开始阻挡远处视野,我建议后撤,让弓箭手建立新的射击点。” 亚曼是一名服役时间比劳恩还长的瓦尼亚籍老兵,措辞却如此恭敬,不由得让劳恩感觉有些好笑。 “就按你说得办,亚曼。我会给你们争取一点时间,尽快就位。”劳恩扭头想给马修交代命令,却突然想起马修还在后方养伤。于是他随手拽了个正在休息的新兵,把自己的骑士勋章塞给了他。 “通知工程师和指挥官,我们打算撤到第二街垒。我需要掩护,让他们重新计算投石机打击的安全区!” 新兵拎着长矛,连滚带爬地向后跑去。再过几分钟,这道街垒就会被突破。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都是不可接受的,劳恩看了看残破不堪的街垒,立即下达命令。 “前排,隔二取一,准备后撤。”他对贝利尼的卫队下令,同时手指握住了剑柄。“其他人,带走一切能带走的东西,毁掉一切带不走的东西,准备转移!” 每三名战士中的一人将盾牌向左架开,让右边的战友能越过阵线与敌人交战,掩护友军撤离。包括劳恩在内的三十多人齐声咆哮,把刚刚翻越街垒的敌人卷入一阵钢铁风暴中。肉块和盔甲碎片被掀飞,留下一摊血肉模糊的残骸倒在地上。然后他们撤回到后退的友军阵线,如打开时那样迅速,盾牌合上,回到原位,重新排成一列。 阵列一次次向后撤退,用长戟和坚盾迎向冲锋的敌人。贝利尼的卫队如坚韧的钢铁般抵挡着敌人攻势的核心,而那些想要从建筑物里包抄阵线的敌军小队则被战争傀儡和三团的步兵悉数击退。阵线每后退十几步,就会面对数倍于前的敌人。 “稳住!”劳恩审时度势,等待了半分钟,直到弓箭手就位,可以继续压制敌人时,他才下令以矛尖阵型组织一次反攻。重装士兵们像楔子穿透泥土般向前推进,将盾牌当作推土机的铲刃,一边踩过死者,一边缓缓展开,将两侧的敌人困入盾墙。矛手在弓箭手的掩护下迅速击杀了他们,并在突出部站稳脚跟,直到防线重新连接。被重型武器打得粉身碎骨的敌人尸堆如山,一双双死者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劳恩。 劳恩对战术动作的纪律性感到愉悦。哪怕这些动作在图纸上呈现出来很简单,但他指挥的战士们能精确的执行对他而言就是另一码事了。如此整齐而有效的杀戮手法充满了美感,他真希望马修也能亲临现场欣赏这般景象。 随着箭矢耗尽,弓箭手们拿起了近战武器——大部分是矛,少数人像劳恩一样掏出长剑。在得到补给前,他们可以休息一会,只需提防混入人群的敌军即可。劳恩带队退回到第二街垒附近,趁着敌人的主力还在集结,他果断杀进血肉横飞的人堆里。艾瑟尔打造的军械质量上乘,混合稀有金属锻造的盾牌更是坚不可摧。士兵们将举起的盾牌稍稍倾斜,以便给身后的战友留出更大的攻击范围。劳恩麻木地砍杀着前方的敌人,无论死活,就像穿过林中小路时砍断树枝一样劈砍着他们的四肢和身体,将任何靠近阵线的敌人大卸八块。 推进、踏步、劈砍。推进、踏步、劈砍。推进、踏步、劈砍… 又一次退回阵线后,眼冒金星的劳恩偷偷把一块肉干塞进了嘴里。好饿,好累…他踉跄着攀上街垒,让预备队补上缺口。重新校准覆盖位置的投石机再度发威,将越过第一街垒的敌人击退。咀嚼食物的满足感和味蕾的兴奋感暂时缓解了劳恩的疲劳。当他以为这场战斗终于结束时,一台友军的战争傀儡轰然倒下,钢铁巨兽死前发出的轰鸣让劳恩屏住了呼吸。那东西没被石弹击中,它是怎么倒下的? 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一个手持双剑的骑士出现在巨兽倒地扬起的尘埃中。敌人齐声欢呼,簇拥在那骑士身旁。那骑士做了个祈祷的手势,而后缓步走向第二街垒。道路上堆满了早先进攻留下的尸体,她身上沾满了鲜血,嗅觉中满是战斗与死亡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迎着箭雨,如同品尝美酒般陶醉在即将发生的屠杀中。 “放下武器,忏悔你们的罪行!” 她的警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石块和巨弩在她身侧呼啸而过,轰然碾出一个个大坑。弓箭手的怒吼和烟尘包围着玛丽亚,战争的喧嚣让她的心脏如战鼓般砰砰跳动,在她体内,嗜血的欲望愈发膨胀。她感到全能之主触及了自己,在体内点燃了一股任何凡人都无法承载的神圣怒火。她挥了个剑花,随即叹息。于灵魂最深处,全能之主的渴求借她之口发声。玛丽亚大声赞美着全父的颂唱,开始向第二街垒冲锋。 “杀!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