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阳追魂……”他自嘲一笑。 世上无难事,再困难的武学他陆寻歌都能找到并坚持学,唯独萧家九阳追魂是天边明月,可望不可即。 在他眼里,父亲才是这个世上最难沟通的人。这种隔阂持续十几年,怕是一辈子也解不开了。 “怎么了后生?”付余欢发现他在走神。 “没什么。”他极快调整好面部表情。“对了付前辈,朔月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付余欢揣着手,悠哉反问他:“那你小子对朔月盟知道多少?” “据晚辈所知,朔月盟由武林中最有威望和实力的八个门派组成,以“为武林除害,为苍生谋福祉”为己任,冠以正义之名,乃是当今武林的大头。朔月盟主,即是默认的武林盟主。” “哈哈哈,你不好奇朔月盟为何叫朔月盟?” “这……晚辈不甚理解。” “后生小子们知道的到底少些啊。”付余欢感慨万千。 “因为八大派掌门或代表人每年都要在特定的朔日和望日聚集,朔日月隐、望日月满,所以叫朔月盟。他们指定的朔日,是五月初一,讨论江湖中的冤死、偷盗等违祸武林的事件并处决。指定的望日,则是九月十五,主要商讨新剑会招揽的人才,然后安排新生入派。望日月圆,代表圆满,也代表盟会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陆寻歌认真听着。“原是如此,我初出茅庐,方在新剑会露头,阅历尚浅,还请付掌门多多提点。” “你小子说话文绉绉的,我最受不了那一套了。欸,你加入朔月盟是为了什么?说实话啊,别再来那套糊弄人的漂亮话。” 陆寻歌被逗笑了,“付掌门果真豪爽,那晚辈也不瞒您了。晚辈,为盟主之位而来。” 付余欢也有些惊讶,“你这小伙子,年纪不大,野心不小啊!你当盟主想干什么呀?” 陆寻歌目光坚定,“为了改革新剑会,维护公平和侠义,扫除利己损众的恶势力。” “哈哈哈好好好!”付余欢朗声笑着点点头,眼中闪着一丝泪光。他拍拍眼前年轻人的肩头,“后生,不管将来如何,我希望,你会记住今日说出的话。” “付掌门此话怎讲?”陆寻歌有些疑惑。 付余欢也没有正面回答他,“欸,等你加入朔月盟,自然就明白了。行了,我也得走了,希望下一次重逢,我能看到小擂主战胜申盟主后……初心未改的样子。” “一定会的。”陆寻歌自信满满,双手恭恭敬敬朝付余欢行礼。 “恭送付掌门。” 付余欢微点头,拍拍他的肩头以示道别。临走时,他忍不住回头。 那白衣少侠抱剑而立,发带恣意飘扬,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充满着对未来江湖路的自信和期待。 他转身,不自觉摸着自己黑白相间的鬓角,感叹道:“年轻真好啊。”末了,又摇摇头叹息。 付余欢走后,陆寻歌拿起剑细细端详。佩剑古朴雅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卅魔已逝,棠溪新生。往后,天下还会有第二把剑超过棠溪么?” 他抽剑出鞘,两手捧着剑,仿佛凝视多年挚友,“师父,这把剑是你给我的。你说过,兵器一定要挑适合的。最好的,不一定是最适合的,最趁手的,才是最好的。” “小陆陆!可算找着你了啊!” “天呐又来了!”陆寻歌苦恼地叫了一声,正想寻个拐角躲起来,西方龙王却一早知道似的,一下子用瞬移步滑到他面前。 “散会后你就没了踪影,原来是躲这来了。”西方龙王喜笑颜开,瞥见他握着剑,眉头顿时拧巴在一起。 “就算顾老头不收你,你也没必要自尽呐!” 陆寻歌:“……我没自尽。” “那你拔剑做什么?” 陆寻歌面无表情,将剑收鞘。“松骨,几天没练武了。” 西方龙王一听到“武”字就来了精神,笑眯眯道:“不就是想练武嘛,来玄武帮,等你接了渡丞的位子,什么龟息术、遁水术、金蟾功、摆尾神功我们什么都教,保证给你一对一辅导。” “不必了龙王,我早有决策。实在对不住了。”陆寻歌实在不想听废话了。 西方龙王笑容凝固在脸上,“我刚刚隐约看到是付余欢拉走了你……难道,你决定加入淮安剑派了?” 要是淮安剑派就好了。陆寻歌暗自嘀咕。 “也不是淮安剑派,真的抱歉了。” 西方龙王眉头还是拧着,“虽说朔月盟最早由竹溪散人尹无痕的竹叶斋和付玄子的淮安剑派组成,但此后群贤毕至,发展成八个门派的大盟后,这各大门派的地位早与创盟之前大相径庭了。” 西方龙王仍是一副热心肠的样子。 “小陆陆,你要紧跟着趋势,淮安剑派虽不说没落,但到底大不如前。你看看竹叶斋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当然我没有贬付掌门的意思,只是劝你斟酌时势,所谓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莫要站错了队。更何况,玄武帮与顾家堡要合作,正缺人呢,这是大好的时机啊!” 看陆寻歌一言不发,西方龙王直接抛了个诱饵,“大不了龙王答应你,你一入帮,我就给你个渡丞的位子!” 渡丞仅次于龙王之下,真的是一个很具有诱惑力的职位呢。 可一旦接掌了渡丞,他就没时间干自己的事了。 陆寻歌仍是推脱。“龙王,寻歌自知能力不足,玄武帮日趋强大,渡丞的位子,怕是胜任不了。” “欸?小陆陆,你想想,你是擂主,有资格竞选盟主之位。加入玄武帮后,全帮都会全力支持你,有了玄武帮做后盾,又有顾家堡做后援,三派合一后,你就有大半个蒲花洲的支持。竹叶斋和知云宫就是用来投票的,这样至少有五派支持,盟主之位可谓十拿九稳了。你若是拿下盟主之位,玄武帮便有了新的话语权。这对我们,对你都是件好事,两全其美,这不挺好的嘛。” 什么时候朔月盟主的竞选标准变成门派的势力支持了? 陆寻歌微笑不语。 西方龙王像一条泥鳅,滑溜溜的,说话真是滴水不漏,把他拿捏得稳稳的,还把路都铺好了。这番世故,对谁都是一副和气的样子。谁又知,他有几分真心呢? “朔月盟为侠义而立,正是有前一辈人的热血拼搏,才有了今天的八大派朔月盟。只是问江湖,数风流人物,后人能否秉承初心,不负前功呢?”陆寻歌反问。 要是他真接受这样的安排,即便是当了朔月盟主,也不过是个笑话。 “这不过是招揽人才的表面话,小陆陆,不是龙王说你,做人不能太刚直,利益在前放而不取是愚人,你就是太执着,非要靠自己。龙王也就是看中你才提点一二,这种事情到了朔月盟没人教你。” “多谢龙王提点,您说得有理,我回去再斟酌斟酌。”陆寻歌保持笑意冲龙王道别,然后一跃而起,飞也似的逃了。 西方龙王摇摇头,“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想通呢。阳光大道他不走,曲径幽林独自闯。为了所谓的情怀舍近求远值得么?” “十几年前,那个轻狂一世,在九重云峰跟殷重火打成平手的少年英雄申正炎,不也为了生计妥协么。侠义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在他眼里,陆寻歌不过是下一个申正炎。 …… 独自走在路上,陆寻歌开始感到不安。一股莫名的心绪涌上心头。亦步亦趋良久,他才明白,这种感觉是孤独,望不到头的孤独。 “师父,我开始理解了,原来坚持这么困难。”他顿了脚步,再次捧起佩剑喃喃自语。 “从前我只认为习武难,只要撑过来,所有问题均可迎刃而解。今天我才开始明白,习武难,坚守正义更难。在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只要人不为己,就会成为异类。” 偌大天地,孤寂一人。他所有的话,也只能说给剑听。 铮—— 寒光出鞘。 “师父,你在哪啊……” 剑鞘古老,剑刃却如新,倒映出他愁眉不展的样子。 耳边步声响起,他警觉地躲到一个墙角后。 远远看到一个人迎面而来,小步子走得细碎又焦急。 陆寻歌快速收敛入鞘,待望清来人,不禁一喜,仿佛看到亲人般,心中顿时踏实不少,从墙角边走出来。 对面人也看到他,飞快地跑过来,“散会时我看到你被付掌门拉走了,陪尹无风走回院后我才敢跑出来。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伸手。”他答非所问。 颜小皙迷蒙地伸出手。陆寻歌回握住她的手。 另一双手传来温度,瘦骨嶙峋却充满了力量。心里好像有了依靠,不像之前一片空无,他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你怎么了?”颜小皙感到他有些异常,温声询问。 “没事。”他不愿多说。 她想了想,缩回了手。“对不起。” 陆寻歌有些意外,“怎么突然说对不起?” “要不是我,你也不会答应尹无风加入竹叶斋,弄得现在什么选择都没有。” 陆寻歌认真道:“这事不怪你,他的目的是让我加入竹叶斋,若是用你不成,还会用另一个方式。” “如果可以,去你想去的门派吧。尹无风深不可测,不好对付。”她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 “既然他深不可测,我就更不能让你单枪匹马了。九月十五之后,这江湖,必定变天。夜未央与朔月盟的战役在所难免,待在六大门派,不如待在竹叶斋。” “陆寻歌……”她眨眨眼,突然觉得眼前人高大伟岸了不少。 “怎么,看出我有多好了?要不要以身相许?”他突然破功,一副嬉皮笑脸的狗样子。 “啊呸你走开!正经不够一弹指。”她正感动着呢,突然换戏真的好吗! …… 此时,千机阁内乱翻了天。 “小妹,有话好好说,别伤着自已!”顾慈苦苦相劝。 “哥,我不想嫁!我不要嫁给慕容灼那个嚣张跋扈的小人!我不想拿自己的幸福做筹码。”顾惹尘扛着一把刀横在颈侧。 “你这是何苦呢……这里是千机阁,里面都是父亲珍藏的机匠,你要是弄坏了一星半点,哥哥无法替你开脱啊……”顾慈软语哄劝。 “我就是要在千机阁闹,弄坏了他最爱的机甲才会心疼!从小到大,他不关心我就罢了,现在,连我的婚事都要草草决断,我不依!” “吵吵嚷嚷烦不烦!”顾醒不知何时到了门口。 “爹?”顾慈赶紧让出一个位置。 “爹,我不想嫁!” 顾醒厉声呵斥:“不想嫁也得嫁!出来!千机阁是你能胡闹的地儿?” “爹,你骂我,这个时候你还骂我!”顾惹尘一生气,把刀扔到一边。 她正在气头上,甩刀的力气也大了许多。那把刀一下子就砍到了一个装卷轴的书架。 卷轴纷纷散落,摔到地上徐徐展开。 顾惹尘看着铺满一地的卷轴,不由惊讶,“这是……弩机图纸?” 顾慈疑惑,“弩机?爹,这是朝中机密,顾家堡怎么会有?” “爹,您……”顾慈想起定亲仪式前,父亲一直在研究弩机的图纸。 顾醒这几天应付几大门派已烦透,现下不想再隐瞒。“不错,这就是拿惹尘亲事换来的机密。” 他拾起一个卷轴细细看着,像看到老朋友般。年代久远,图纸上面的线条已模糊,边缘也有残缺。 “大煊的远射弩机设计建造一直未有突破,使得西狄虎视眈眈。我年轻的时候,总想考进机造司为君分忧。这些图,都是查阅群书后,凭着记忆画出来的。” “后来您进机造司了?”顾惹尘怔怔地问道。 顾醒点头,又摇头。“顾家与外族牵扯甚密,前有塔木多,后有西狄斟月教。塔木多为大煊所灭,你爷爷便订下铁训,凡堡中子弟,不许入仕大煊。可爹年轻时,仍是瞒着他老人家考进了机造司。后来遭到家族反对,只得从机造司离开。当时鬼迷心窍,竟趁人不备把远射弩机图纸摹了出来,没想到被同门发现,他说只要把图纸留下,便替我保密。” “后来……”想到顾醒时时都带着的弩机图纸,顾慈似乎猜到了结局。 “人心难测。我走后,他便上报了先皇。我回顾家堡惶惶恐恐过了几十年,朝中均无消息。本以为可以继续安宁下去。前两年,慕容灼突然私下寄来半卷图纸,正是我当年临摹的那份。很明显,不管是先皇还是翼王,都想要顾家堡的势力。舍近求远,不追究只是为了养肥再宰。为了拿回当年的图纸,只能联姻。” 顾慈和顾惹尘听着,一时无言。 “现在明白了吧,秋凤阁与顾家堡的婚事,根本无法退!从爹接到图纸的那一刻,就没法回头。一旦悔婚,顾家堡就会被扣上偷盗国事机密的帽子!凡事都有两面,如今有了联姻这层关系,才能把水域名正言顺地送给秋凤阁,挑起两派纷争。” “所以,说了这么多,女儿在您眼里,不过是个工具?”顾惹尘悲愤不已。 “惹尘……”顾慈想叫住她,顾惹尘什么也听不进,推开他摔门而出。 他有些失望,回头看向顾醒。 “爹,为何不告诉惹尘,您从未打算将她嫁出去?” “嗯?”顾醒目光透露着赞许,“看出来了?” “这不过是个美人计罢了。您借联姻的由头把水域送给秋凤阁,是想挑起玄武帮跟秋凤阁的矛盾,然后隔岸观火。” “不错。而且你一心扑在诗书上,对机甲一事毫不关心,我问你,千机阁你来过几次?惹尘比你精通匠艺,把她嫁出去,顾家堡未来怎么办?她少不更事,容易让人看出端倪,做戏就要做全套。” “她会误会您啊!” “随她去吧。反正,她也没理解过爹的苦心……” …… 六大门派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纷纷返回门派中。玄武帮货船损坏,西方龙王更是急坏了头,早早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到夜晚时,只剩知云宫、相依山庄、竹叶斋尚未返程。 陆寻歌自然留在堡内,只是,房间只剩他一人,封长泊跟着龙王回金河湾了。 烛台旁,他拿出了一本书。 书本被重新编缝过,看样子是被多次翻阅,可书页仍旧崭新。 他翻过有书名页的一侧,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鹤鹊同祥》。 将烛台挪近了一点,开始认真翻阅。 他真的是在看书? 翻开书本,里面间隔杂着好几张不一样内容的纸页。 顶头的纸张上面写着:平南王府纪事。 夜盗天机堂后,他就把密卷裁成了好几份,跟这本《鹤鹊同祥》装订在一起。 巡卫碍于脸面,没有仔细翻阅,才让他逃过一劫。 陆寻歌越翻越觉得纳闷,“我偷的明明是平南王府在元贞五年至七年的事迹,为什么现在只看到两年,偏偏少了第六年?” 沉默了一会儿,又想起来,“夜未央那一栏缺的,恰好也是元贞六年的事迹。” “夜未央缺的那一栏是小皙偷的么?” “临墨峰屠杀是元贞六年正月十五,平南王府惨案也是正月十五。同年同月同日……是我多疑了么……莫非两者之间,有什么特殊联系?” 他慢慢合上书本,心中已有决策。 “既如此,我得先看看她偷的到底是什么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