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拥有了独处的机会,何姒迫不及待地往屋里走去,仿佛高考查分那天,难掩心中的忐忑激动。可等她真坐到床尾,屏息凝神想摊开手掌时,却又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扰人的视线。 “哎呀。”她咬咬嘴唇,索性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将门反锁,再次查探了一遍小小的房间,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才重新在床角坐下。 “小猴子?”她摊开手掌,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呼唤着。 “房间里就我一个人,你可以出来啦。” 没有变化,何姒努力让语气变得更温柔些。 “刚刚是不是你,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何姒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一秒钟,四周寂静无声,两秒钟,空气依旧凝滞,一分钟,掌心冰凉仿佛浸在寒潭之内,两分钟,呼吸暂停好似立于危墙之下。 何姒的眼睛都花了,也没能看到那一抹绿色的光,她无比失望地低下了头。 “果然是我的幻觉,看来我还是听秦鉴的话,早点回学校吧。”她说着,准备重新拉开窗帘,给沉闷的房间通通风,可才站起来,却见蓝灰条纹相间的窗帘无风自动,随后,右手掌心再次传来熟悉的温度。 “我就知道是你!”何姒雀跃得仿若孩童。 “你会带我回去吧。”怯懦的声音响起,微光闪现,于何姒却似天籁。 “当然了。”她承诺道,可随后一张古板的脸就横亘在她脑海里,“可是一时半会我也找不到地方,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我记得!”萤火急切地跳动,“来不及了,我的力量在消散,再不回去,可能就永远都回不去了。” “可是……”何姒当然还在犹豫,但私心里她很想留住这点微光。 从小到大,她都不善与人交流,一直平庸而按部就班地成长着,普通到随时会被人遗忘,可这个古怪的生灵让她放松,让她感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也拥有了一段跳脱在寻常之外的人生。 生平第一次,何姒有了想要维护一段关系的执念。 可是她始终无法忽略秦鉴的话,如果这是圈套呢?平凡如我,凭什么获得如此馈赠呢?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就出发,会给其他人丢出多大的一个烂摊子呢? 如果何姒是那些事事顺遂,一路顺风,被人捧在掌心长大的天之骄子,此时可能就目中无人不管不顾地出发了,可她偏偏不是。她习惯了谨小慎微,在外人看来甚至有些唯唯诺诺,但骨子里是个极其清明的人,再三思量,何姒终于做出了决定。 “小猴子,我和你商量个事。” 许是听出了何姒语气里的一本正经,那点微光也停止晃动,形成一个恒定的光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带你回去这件事,我得去和秦老先生商量一下。”说是商量,其实是说服,何姒自知不善言辞,怕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她需要一点帮助,“你也得和我一起去。” “我一定会保护你,但如果你不同意,我对你的承诺也就到此为止。”何姒说完又补充道,完全不给小猴子拒绝的机会。 光线熄灭,何姒仿佛看到一个垂头丧气的毛绒玩具坐在自己身边,她等了好久,才听到细微如蚊蚁的回答:“那好吧。” “太好了。”何姒复又雀跃起来,握紧手掌向秦鉴的屋子走去。 秦鉴正埋首在消消乐中奋战,修长的手指敏捷地滑动着手机上五颜六色的小动物,当他正要把一只气鼓鼓的小鸡滑开时,右眼皮突然跳了跳。 该不会是范宇那出什么岔子了吧? 秦鉴抬手伸了个懒腰,周围没有陌生的气息,希望他自求多福吧,秦鉴想着,继续专注到消消乐中。 可一局还没打完,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呵,还蛮有长进的,都知道敲门了。秦鉴连眼皮都懒得抬,继续消除屏幕上最后一块冰块,随口应道:“进来吧。” “秦老先生,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了。”何姒清秀的小脸从门外探进来,带着讨好的微笑。 “说吧。”又闯过了一关,屏幕上亮起“bonus time”,秦鉴将手机放到一旁,并不客套。 “我想先给先生看个东西,”何姒也选择开门见山,随后,不等秦鉴开口,就将手心缓缓张开,一团光晕在略显幽暗的室内绽放。 “这是?”秦鉴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被若有若无的惊叹取代,“你竟能把他带出来。” 何姒紧盯着秦鉴脸上表情的变化,知道有戏,胆子又大了许多,她收拢掌心说道:“小猴子能从梦境中跟随我回到现实,也是因为对故乡的执念,趁他还有记忆,我想请先生陪我走一趟,带他回去看看。” “你很喜欢他?” 何姒不假思索,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他此刻为什么会陪伴在你身边?”秦鉴指尖轻点桌面,看着面前有些天真的少女,“或许正是因为执念未消,与你又有穿越屏障的羁绊,如今他就是你的一只小小宠物,可等你带他回去了,泥牛入海,便是真的失去他了。便是这样,你还要带他回去吗?” 掌心微痒,何姒知道是小猴子在抗议,可她初心不变。 “那也挺好,他本就不是我的附属物。” “小小执念,眼光倒是不错,”这一次,秦鉴没有掩饰眼中的惊叹,“你也算与众不同。” “是古怪吧。”何姒自嘲地笑了笑,语意中难掩落寞。 “古怪,与众不同,独树一帜,特立独行,都是一个意思,”秦鉴说着慢悠悠地站起身,“你说他还记得,那便走吧。” “你答应啦!”刚刚还占据视线的落寞仿佛被骤雨淋去,何姒脸上立马阳光灿烂起来,“我们怎么过去?” “司机不就在门口等着呢。” “司机?”没想到秦鉴早就算到了今日要出行,连司机都备好了,何姒心中更加钦佩起来。她朝门口看去,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影恰好也从门口闪了进来。 “范……范警官,他是司机?” “荣幸之至,叫范警官就太生分了,你叫我小范就好。”范宇脸上完全没有偷听被戳破的尴尬,看起来比何姒都坦荡,“倒是我,应该叫你何小姐还是……何姨?” “白骨那的事都处理好了?”秦鉴的话突得插入进来,看向范宇的眼神也带上几分厉色。 “开个玩笑,当然是何小姐了,”范宇打了个哈哈,“白骨那一时查不出什么,收尾工作交给小林他们了,就是邓主任说晚上到,还得麻烦秦叔去一趟。” 秦鉴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何姒见话题又被拉远,连忙催促道:“晚上还得赶回来,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事不宜迟,这就出发。”范宇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脚步倒是立刻往门外走去。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这个城市已经变换了千百次面貌,负责指路的小猴子只剩下些微直觉,可范宇却要从他的指引中判断精准路线。他们一会驶上高架,一会穿进隧道,经常开着开着就一头扎进了死胡同,好不容易倒出来后又发现眼下是单行道。这趟都市探险令范宇逐渐失去好脾气的伪装,后座优哉游哉的两个人更是让他火气上涌——秦鉴当然沉迷于消消乐,而何姒则嚼着口香糖在闭目养神,范宇敢怒不敢言,只好把火气蔓延到正在车前忽左忽右飘摇的幽光身上。 “喂,死猴子,你到底认不认路啊,我都在这山里开了一个多小时了!” 说也巧了,他话音刚落,弯曲的山路戛然而止,原本被群山遮挡的视线也豁然开朗。 此时正值正午,理应秋日绚烂,可他们视线所及却是一片淡墨晕染的阴暗天空。脚下,山林还在不知疲倦地朝远处蜿蜒,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山间雾气,一切都模模糊糊得仿佛隐在水底,连草木都变得稀疏起来,露出根部斑驳的黄色泥土。就在这山与山之间,在业已凋零的林木丛中,有一处林子突兀地向天空涌起,仿佛灌注了四面八方全部的生命力。 一滴雨像是为了应景般从空中飘落。 “下雨了。” 何姒看看自己的指尖,又看看远处耸立的林子。不用小猴子再做指引,刚从车上下来的三个人,莫名地就认定了此趟的目的地。 “你看这雨……”范宇回头看着秦鉴,显然有所顾忌。 “来都来了,走吧。”秦鉴倒不在意,抬脚就向前走去。 秦鉴一马当先,何姒紧追其后,范宇则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面,小猴子并没有因为家乡就在眼前而被兴奋冲昏头脑,反倒兢兢业业地护在何姒身侧,为她照亮脚下略显阴暗的路面,令范宇啧啧称奇。 “你怎么还不冲呀,该不会是近乡情怯了吧。”范宇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林中,没有人回答他,可他并不放弃,又继续调侃道:“何小姐可真是得了个好玩意,要是我绝对不会放他回去。” “所以你也得不到。”细微的反抗声音从何姒身侧发出。 “哦哟,你会说话呀。”范宇终于得逞,刚刚当驾驶员的怨气还没散去,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声音的主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虫子呢。” 一团火焰腾地在范宇面前炸开,差点烧到他的眉毛,范宇吃了个大亏,嘴上却不饶人:“哟,还会放烟花呢,不过现在这么大的雨,会不会把你给浇灭了啊,要不哥哥我捡片叶子给你当雨伞?” “小猴子,到我这里来,前面的路太暗了。”何姒护短,她不知范宇深浅,只好把小猴子召回来。 可范宇却不懂见好就收,仍旧撩拨着:“小虫子,这又是风又是雨的还挺冷,你看我们也是为了你才要受这个罪,要不你再变个火把给我暖暖手。” “要不我给你暖暖手?”走在最前面的秦鉴停下来,一本正经地问道。 “算了,两个大男人手牵手有碍观瞻,我还得断后保护何小姐呢。”范宇吃瘪,连连摆手。 “噗呲。”何姒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路紧绷的心情也得到了缓和。她又回头看了范宇一眼,这人什么话都能接上,就凭这一点,实在也是个人才。 脚下落叶积重,盘根错节的藤蔓根茎掩埋在看不透的腐质中,山石嶙峋,黄土疏松,这一路十分难走,即使有秦鉴在前面帮她扫清障碍,何姒还是走得气喘吁吁,好在有范宇一路插科打诨,她的心情还算放松,终于有惊无险地来到了那片林前。 这个林子仿佛是从黄土坳地间凭空长出来的,与周围落寞的秋色格格不入,像是被神秘的力量包裹着,被定格在生机勃发的那一刻,时光只能从林外无可奈何地流过。 雨势更大了,何姒裹了裹风衣,跟随秦鉴的步伐,踏入晦暗不明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