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秦鉴的房间,屋如其人,平平淡淡,板板正正,一样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何姒紧跟着老朝奉的脚步走进去,一面不起眼的镜子立在墙边,镶着黑色边框,秦鉴一马当先走到镜子面前。 “这是?” “牵着我的手。”左手伸出,秦鉴当然不想把何姒牵扯进来,可目前的状况敌我不明,对方的目的意图他也摸不着头脑,单独把何姒留在危机四伏的酒店里,他无法安心做事。 何姒倒不多问,她知道秦鉴自有自己的门道,立马把手覆了上去。一瞬间,镜面泛起涟漪,仿佛微风吹过水面,秦鉴就这样右手抱着小石头,左手牵着何姒,缓缓步入镜中。 何姒也没有想到,坚硬冰冷的镜子会变得如此柔软,仿佛海绵,轻轻将她包裹。她有一瞬间窒息的感觉,如堕冰窟,但立刻,新鲜而又温暖的空气涌入了她的鼻腔。 秦鉴牵着她的手没有放开,一道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走廊出现在她眼前。镜中是无边的沉默,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交错的脚步声在廊间回荡。秦鉴和小石头显然是因为习以为常,而何姒则是因为震惊,她看到走廊两侧满布大大小小的画框,却不知里面都是些什么画,直到放着她平板的梳妆柜从一个画框中一闪而过。 “刚刚那是……我的房间?” 秦鉴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脚下不停,来到另一幅画框前。何姒这才确定下来,墙面上的那些都不是画,而是真实世界的镜像。 “那面镜子可以和其他镜子连通吗?它的作用范围有多大,世界上所有的镜子都在这个长长的走廊里吗?这是……镜廊?” “镜哥哥可以去到世界上所有能被镜面映照的地方。”小石头乖巧地搂着秦鉴的脖子,自豪又带着些孩子气的炫耀。何姒这下终于明白了镜哥哥的由来。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似乎有着利用镜子穿梭空间的能力,而这个泰山崩于面前不过微微色变的小男孩,自然也不会是普通人家的熊孩子。 “走。”秦鉴没心情理会何姒的百感交集,率先走入案发房间。 这间房的布局摆设和何姒的房间完全一致,只是现在,整个房屋笼罩着一股阴森不详的死寂。那张一头靠墙,放在房间最中央的双人床上,一条藏青色被子微微隆起,仿佛有人正在被下酣睡。 小石头又在秦鉴身上扭了扭,示意想要下来,刚一落地,就咚咚咚朝双人床跑去,肥嘟嘟的小手向前一指。 “你们看。” 何姒则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躺在床上的人正背对着他们,她只能看到那头飘逸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失去了光泽。被子下的身形十分纤瘦,还有些红色从被子里露出来,应该是高岚昨天穿的那条长裙。何姒不敢向前,她总觉得那个人影随时会掀开被子坐起来,抬起原本艳丽夺目如今却只剩下两个黑窟窿的脸,充满恨意地看着她。 人影当然没有坐起来,掀开被子的人是秦鉴,藏蓝色的床单上铺满了红,而那似乎弥漫着血色的红之下,是一具僵直的再也没有人气的孤零零的白骨。何姒仿佛看见惨白的玫瑰贪婪地吮吸着遍地鲜血,又似乎见到红色的彼岸花在地狱无尽的骷髅中盛放。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干呕起来。 “会不会是恶作剧,有没有可能这根本就不是高岚,而是……而是人体模型?”何姒别过头去,缓了缓情绪问道。 秦鉴蹲下身子仔细端详了一下床上的那具骷髅,重新把被子盖上,沉着脸摇了摇头。 “真的……真的是她?”何姒还是不敢相信,又追问道,“是有人利用文物干的?什么文物有这么大的能力?” 秦鉴背着手打量了一圈四周,还是摇了摇头:“从来没遇到过,你呢,能看到什么幻象吗?” 何姒鼓起勇气走近几步,屋内家具不多,陈设十分简单,一眼就能看到底,她逼着自己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寻找与众不同的东西,可视线一扫到那具已经被被子遮蔽住的尸骨,就仿佛感到有密密麻麻的虫蚁在蠕动,黑洞洞的眼眸,白森森的骸骨,红凄凄的长裙,何姒忍不住又干呕起来。 “没有,”她磕磕绊绊地说道,“没有幻象了。” “东西可能已经被人拿走了,不过,我会等午夜时再来核实一下。”秦鉴对何姒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他自有自己一直以来形成的工作节奏。 “等等,”何姒喊住了他,“我们之后该怎么办,在这里等到午夜吗?” “当然要先报警了。”秦鉴回答得理所应当。 “报警?”何姒一脸疑惑,“是我了解的那种报警吗?” “我让小石头先陪你回去吧。”秦鉴边说边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似乎在联系什么人。 “不要,我,我觉得还是待在这里更安全些。”何姒真实的意图还是源于对报警的好奇,但她知道此刻关于安全的话题更能说服秦鉴让自己留下。 果然,秦鉴没有驳回她的提议,只是再次确认道:“这里你能适应么?” “往门口移点吧,看不到就会好些。”何姒心里还是害怕得很,连忙又退后两步,每次视线扫过那具尸体,她都仿佛浑身被虫爬过般一阵恶寒,也不知眼前这一老一小是怎么做到如此淡定的。 “这两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啊?”何姒边退边在内心默默吐槽着。 “也好,”秦鉴点了点头,跟着何姒往门口走了几步,护在她身侧,恰好就挡在她与那张床之间,“我也想和你聊聊离开之后的安排。” “我离开之后?” “是啊,发生了这种事,体验活动必然提前结束,难道你还想在这住下去吗?” “是……是哦。”何姒低下头,话说了一半,眼神有些闪烁。 可秦鉴显然不是那般好糊弄的,他再次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校。” “这么突然,机票不太好改迁吧。” “是机票问题还是你要带着你的小猴子去找那片树林?”秦鉴不再与她兜圈子。 何姒不回答,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新买的皮鞋被她擦得锃亮,几乎能映出她的下巴,这个突然出现的镜面令她的思绪飘逸——眼前的人能在镜面世界中穿梭,会不会有一天从她的鞋面上冒出来。 “何姒!”见她不语,只是低垂着头颅发出无声的抵抗,秦鉴不得不提高了嗓门。 “我会注意安全的。”何姒语毕,就觉得脑袋上方射来一道冰冷视线,但奇怪的是,与此同时,她的右手掌心却传来温暖的气息,仿佛有萤火跳动,就像在梦中时那样。莫非是…… 何姒将头垂得更低,害怕秦鉴看出自己的异常,不如就先应了秦鉴的要求吧,何姒打算着,她想赶快结束这场对话,好找个地方印证自己的猜想——莫非我把小猴子带出了梦境? “秦叔,石头哥,好久不见。” 何姒心思刚起,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人未到声先至,将一股满是活力的气息带入沉闷压抑又带着死亡阴影的房间里。 “这位是?”来人看到了何姒,显然也注意到了秦鉴的脸色,话音一变问道:“我是不是应该先敲门的?” 见到来人,秦鉴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收回了冰冷的视线,他懒得多言,抬手朝屋内一指。 “初次见面,我是范宇,你是?”自称范宇的男子一点不在乎屋内的状况,却似乎对何姒很感兴趣。他身材高大,眉目硬朗,皮肤更接近棕色,穿一身工装服,脚蹬踢不烂,不修边幅却很是英气,只是脸上挂着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有些减分。 “我叫何姒。” “何姒……”范宇挑着眉毛玩味这两个字,视线在三人间转了一圈,又问道:“你是秦叔朋友?” 何姒看秦鉴的态度,知道范宇是可以信任的人,可她拿捏不住来人深浅,斟酌再三只是点了点头。 “我和秦叔认识好多年了,却不知他还有这样一个朋友,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还是先去看看床上吧。”小石头总算沉不住气了,晃着圆乎乎的小脸催促道。 “好吧好吧。”范宇不情不愿地放过了何姒,拔腿向此行的目的地走去。 “他是警察?”何姒忍不住小声问道,可还没等到回答,范宇又从房里出来了。 “这么大的事?”他倒吸了一口气,语气夸张,神情中却并没有害怕的意思,随后拍了拍小石头的肩膀问道:“石头哥,这是你发现的?” “哎呀,凡人肩头三盏灯,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拍我的肩膀。”小石头迈着小短腿皱着眉头扭到秦鉴身边,两手往上一伸,示意要秦鉴抱他。 “你又不是人……”范宇话说了一半连忙停住,欲言又止地看向何姒。 “别装了,”秦鉴一把抱起小石头,他知道这人是在故意试探何姒,心生不满,“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诶等等,”修长的腿往前一拦,范宇摊了摊手,“总得有个前因后果吧,这……这我也没法向上面交代啊。” “东西已经被带走了。” “那……以秦叔的经验,大概是个什么东西,能这么厉害?” 秦鉴摇了摇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困惑:“我也不知道,我从没见过这么邪气的物件,可能它存在的时间更久远。” 范宇脸上的嬉皮笑脸也随着秦鉴的话渐渐淡去,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房间,停歇了好一会才问道:“那她……何小姐和现场之间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秦鉴抱着小石头再次向门外走去,语气又变得冷淡,何姒则朝范宇点了点头,迅速跟了上去。 “他们通常会怎么处理这些事情?”走远了几步,何姒忍不住问道。 “他们有专门的团队,像这种还没有被公众发现的,其实很好处理,封锁住现场,伪装成意外,安抚好家属就行。还有些发生小规模传播的,就需要更多的人手了。” “有很多像范宇这样的人吗?”何姒问完,又觉得自己有些逾矩,补充道,“我只是好奇,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不多,他们是特殊文物保护部下面的一个秘密小组,手里自然也有些能派得上用场的物件。” “是不是一些能让人记忆错乱的文物啊,比如罗盘、乐器或者钟表之类的,会让亲历者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或者产生了幻觉?”秦鉴的回答让何姒渐渐兴奋起来。 秦鉴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不过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跟在后边的何姒还沉浸在关于秘密小组的幻想中,一头撞了上去。 “怎么了?”她摸着脑袋,又探头朝四周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寂静无声,不知道秦鉴发现了什么,让他停住了脚步。 “我帮你搞定机票,你去收拾行李准备回校吧。” 还是这茬啊,何姒叹了口气,不过立刻想起之前手心温热的感觉,顺从而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吧,谢谢你了。”